那一日, 這對已經無比陌生的堂兄弟沒有刀劍相向, 而是用手一點一點的挖開了黃土, 將那個不肯瞑目的男人送入了墳塋之中。
墓碑是李溪客削木成板, 再一筆一畫寫出來的,李晏將額頭磕出了血,卻連撫摸一下都伸不出手。
他知道,哪怕只是沾一下, 對於父親都是一種褻瀆。
埋葬完李業,李溪客頭也不回的走了,從始至終,他沒有再跟堂兄說一句話。
而李晏帶著滿手的泥土, 找上了文子真。
「你要加入收屍隊?」白面書生目光如炬,像是要看到他心底,「你是柳千易的弟子,又是人教傳人,只需要做一名旁觀者就夠了。」
然而,李晏沉默良久,最終只說了一句「這是我的家事」。
文子真對此不置可否,但他到底也沒有硬攔著,默許了青年出現在打掃戰場的隊伍里。
李晏不知道自己是否騙過了這名感覺敏銳的金丹修士,但他確實需要一個避開所有耳目的機會。
西蠻軍隊在大晉境內高歌猛進,看似柔弱的晉人在國難當頭之時都變成了硬骨頭,伐晉軍連下三城,守城軍民竟無一投降。
男人打光了就女人上,女人死淨了,半大的孩子們拿著農具衝上城門,恨不得從每個人身上都咬下塊肉。
仇恨這種東西,似乎是無師自通。
然而,抵死反抗挽救不了晉軍的頹勢,在內憂外患的夾擊下,所有的放手一搏都變成了負隅頑抗。
一開始,李晏需要對照著紙人上的陣圖,小心翼翼的尋找著正確的方位,到了如今,陣圖已經烙印在了他的腦海里,就像他們攻陷的每一座城鎮。
其實李晏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贖罪還是單純只是想找件事來讓腦子無暇多想,就像他也不知道這陣法成型後會有怎樣的發展。
他只是學會了「逆流而上」。
「嘶。」
火石摩擦的聲響從身畔傳來,一點火苗陳舊的菸斗上亮起。
「今日會下雨。」走在李晏身後的老蠻人望天陰沉的天空如此說道。
受了潮的菸草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平日裡令人退避三舍的霉味此時卻蓋過了戰場上沖鼻的血臭。
「下雨的話,那個放火的小子就囂張不起來了吧。」壓低的聲音里充斥著掩藏不了的竊喜,一名扛著草蓆的強壯蠻人把目光從路邊的斷肢上移開,舔了一下嘴唇,「如果仙師大人撕碎了他,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搶到一塊。」
會來干收屍這髒活的蠻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食腐的習性,李晏曾無數次見到他們貪婪的啃食著晉人的殘屍,有時候勁頭上來了,就連已方的屍身也不放過。
「收起你那副饞相,」老蠻人抽了口煙,惡狠狠道,「統領有令,未時全軍總攻,到時候這破地還是現在鬼樣子的話,你今晚就會進鍋!」
此言一出,李晏腳步一頓,下意識的望向了上京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