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特地過來,不會是未卜先知專程前來挽救妹妹拙作吧?”
“哪裡。你我同在京城,又是一家兄妹,實在生疏了……孫伯母近來可好?”待蘇慕回答之後,蘇秀關切地說,“伯母這個年紀,膝下還未有子嗣,你應該多多關照她才是。”
“這個自然,堂兄將我看成什麼人了……”
言笑晏晏,約定多加往來,蘇慕收了他給的幾件(專門為送禮預備的)文房四寶,蘇秀收了她給的幾件(專門為送禮預備的)繡品,兩個人依依惜別。到最後蘇慕也只能認為他是來賠禮加封她的嘴的——雖然也許是因為她在他眼裡無足輕重,這個賠禮太遲了。
既然這幅畫已經被蘇秀看過了,在蘇慕心裡好像被他的目光污染過一樣,就不好再送給阮成章了。這回是真的要再畫一張了。凝神細思,重又落筆……
等閒度送日月,半個月過得悄無聲息。在蘇慕鎖在家裡,與外界的聯繫只繫於短短的信件的時候,另一邊的段玉裁沒有閒著。
昏暗的地牢里,鏈條上穿著一個黑黝黝的東西,段玉裁走進來,當即聞到一股腐敗的氣息,這種氣息成分複雜,是地下鋪的稻草與水漚爛、老鼠蟑螂屍腐、傷口血液淌出未加醫治、人體便溺……以及周遭獄卒身上所特有汗酸味混合在一起的奇異味道。
段玉裁面不改色,他感覺自己快吐了,但是在這些心裡也許質疑著他年輕、不堪大用的下屬面前他必須這樣。所謂久在鮑肆而不聞其臭,這種地方他出入了這麼多次,他身上會不會也染上了這樣的氣味,自己卻沒有發現呢?
一個長臉的獄卒舉起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向那塊黑糊糊的東西一貼——“滋”,空氣中傳來肉被烤焦的氣味,混合在已經足夠豐富的空氣里更是要命。段玉裁實在受不了,掏出帕子捂住口鼻,也藉此別開眼——
那黑糊糊的東西正在慘叫,多日的折磨過後,嗓子已經不頂用了,竭力的叫喊聲仿佛在嘔吐似的,一同審問的官員們露出噁心的表情。可即使聲音再變形,旁人也能分辨出來一件事:他是一個人。
但獄卒們或許會對這點發表不同意見。
拿烙鐵燙過那塊肉的長臉獄卒轉身回來,段玉裁知道他是要向自己匯報。他的視線穿過向他走來的獄卒,犯人的肩胛骨被穿在細細的鐵鏈上,不得不始終保持著一個站立的姿勢。一直站立著,意味著不能睡覺,即使神智昏沉到了極點,只要他左右一晃,穿進血肉里的鐵鏈就會狠狠地向上撕扯血淋淋的皮肉,翻出肌理……他還記得此人剛進來時穿著蘇府僕役統一的墨藍色粗布短打,現在看不出來了,它已經是各種發黑的血痕、污垢的載體。段玉裁甚至懷疑是當初自己記錯了。
“這個混球兒非常頑固,我們弟兄之前使了各種招數也沒能撬開他的嘴。您看他那條鏈子,”顯然,這個獄卒也注意到了段玉裁的目光,特地進行解釋,“這穿人的鏈子,粗了不行,只能挑這種細的。這樣一來,他們傷口流血也少一些,更經折騰,而且細鏈子也更磨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