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搖了搖頭,目光溫柔且堅定地看著他。她臉上的緋紅由昏暗的燈火映著,顯得頗為動人。
“此役兇險,還望你仔細斟酌。你的安危,是如今最要緊的事情。只有這樣,旁人的犧牲才算值得……我還希望日後你平安回歸朝廷的時候,能為他們求得恩典與功名,我不希望他們也變成打了敗仗不被人記起的孤魂野鬼。”她說這句話時,帶上了懇求的語氣,目光里飽含著無奈。
這句話用溫和而不容駁斥的力道,直接了當地刺激了景唐的神經,他竟沒有再反駁,只訥訥地道:“好。”
鬼卿此時不合時宜地開口道:
“這幾日宵禁極為嚴格。使臣大人若要出城,可要儘快了。”
海月點了點頭,話鋒又轉向道:“荀師兄……”
荀徹不由分說地打斷她的話,道:“不必多言,我沒有家人,也沒有牽絆。即使禍從天降,鏢隊也自有其他人照料。”
荀徹的話乾淨利落,使海月沒有絲毫可以辯解的餘地,只得笑了笑,道:“有師兄與我一道,我便放心了。”
景唐突然有些羨慕起荀徹,他頭一次開始厭惡自己的身份。若他一身布衣,是不是就能無所顧忌地陪在她的左右?沒來由地,這種想法一直纏繞著他的思緒,無法被抹去。
他們被鬼卿安排在地下隱蔽處的幾個臥室中。也不知是不是鬼卿使了些手段,那些叛軍竟沒有再前來明月升客棧搜查。
是夜,沒有一個人睡的安穩。自街頭上傳來的嘈雜聲不斷地騷擾著他們,使人無法安睡。海月獨自一人睡在一個小隔間裡,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戶在極高的地方。她輾轉反側,腦中不斷地回顧著一些舊日的畫面,帶血的鏢車,沾了血污破敗不堪的戰旗,還有被叛軍捆起的弟兄們。
她剛剛看到一絲希望,她剛剛立誓不惜一切重振鏢局,卻轉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鏢隊再一次陷入危局之中。一想到此處,她的心就如刀絞一般生疼。
門外響起“吱呀”的一聲,她坐直起身子,豎起耳朵細細地聽著。她知道那是景唐出門的聲音。海月剛想要下床去追上他的腳步,想要在他離開東平城之前囑咐一番,卻不知怎地還是在木門前停下了腳步。她聽見景唐的腳步並沒有直接朝門外走去,反而走到了她的房門前,駐足了片刻。
門外,他像是同樣鼓足了勇氣想要敲開她的房門,手卻在抬起之後又放了下來。海月靜靜地站在木門背後,指腹輕輕撫過木門的紋理,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那腳步聲又響起了,這一次,是他漸漸走遠的聲音。
在這樣的亂世里,任何一份真摯的感情都顯得彌足珍貴。它像一棵小小的嫩芽兒,像初生的雛鳥腦袋頂上的胎毛,又像新生的藕尖兒,最是脆弱。正是因為脆弱,便更見不得生離死別。
景唐連夜出了城,騎著霜降獨自一人向城外飛奔而去。
海月回到了床榻上,眼睛注視著月光透過外頭搖曳的樹影映在牆壁上的影子。
倘若一切順利,在明日傍晚之前,葉清桓應該可以調來人馬在城外吸引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