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天來他拒絕所有人近身,洗漱更衣都是自理,此時他穿著一身素淡的月白常服,一如往日整潔得點塵不染,半點不見落拓,只是一頭墨染般的長髮柔柔地披在肩上,沒有束起。
「爺……」自頭一天被他命令不許打擾之後,連王智也未曾來勸過他什麼,他這人與誰都不親,說了不想聽人說話,就誰也別想近身。當然,除了那個人以外。
從司禮監過來的路上,王智一路小跑,心裡又興奮又忐忑,好像生怕這短短上百步的路上會橫生什麼枝節,阻攔了自己去將這重要消息稟報給他似的。好容易平安進了正殿,見了他的面,讓那消息與他之間只隔著自己一張嘴,卻如近鄉情怯一般,竟有點不敢開口。
爺看上去如此反常,誰知聽了這消息,會作何反應呢?王智停步於多寶閣邊,琢磨著措辭。
「王智。」他竟出了聲,還朝他轉過頭來,甚至,臉上依稀竟有一絲笑意。
王智忍不住擠了擠眼睛定睛看去,他沒看錯,爺確實面容平和,微露笑意。心裡咯噔一下,爺這莫不是已然失心瘋了?
「你放心,我很好。」皇帝竟然看出了他的疑慮,主動澄清,嗓音雖有些沙啞,卻是語調平靜。
他緩緩走近兩步,頗感慨地嘆了口氣,「這幾日我想了很多事。這些年來,伴在我身邊,真心對我好的人,就只有你們寥寥幾個,你們都曾替我不平,認為父母親待我不公,我雖面上從不在意,實則,心裡也是那麼以為的,也覺得,自己是為人虧待。」
他將目光淡淡投向窗紙,笑意深了幾許,卻滿是自嘲之意,「如今才知,我哪裡為人虧待了?我所得的虧待,都是該得的,都是活該!我本就不及源瑢待父母親好,又如何能要求父母待我好?我待別人也都不及源瑢隨和寬厚,又如何能怨人家對我不喜?我本就不配承人家的好意,本就不配得別人真心相待,還如何能去痴心妄想!」
話雖鏗鏘,他的神態卻依然淡漠,寥落至極,令人不忍直視。
王智心疼不已,幾欲落淚,咬著牙道:「爺您別……綺雯姑娘她……她……」
皇帝搖搖頭打斷他:「王智,你從前可曾想到過,我竟會是個為了女人神魂顛倒的人?反正我是未想到。我還以為自己志在天下,為了江山社稷,為了祖宗基業,沒什麼不可犧牲,沒什麼可顧忌,如今才知道,我竟是如此沒出息。」
曾以為自己是個不擇手段之人,憂心自己臨到萬不得已會為江山犧牲她,如今想起來簡直都是笑話。
那時的自己,是何其地傻啊!不但識人不明,也一樣識自己不明,真真是活該要自取滅亡,活該要落到這步蒼涼境地。
「沒了她,什麼都沒意義。你說我再拼下去是為誰呢?為母后?為琢錦?還是為什麼天下蒼生?連自己的女人都無力護住,還談什麼天下蒼生?」
他狠狠地嘲諷一笑,「再說了,天下蒼生……關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