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放心,咱們的兒子已然易裝出宮,被人送出城去,女兒……我已親手送了她步上黃泉。」他目露隱痛,握著她手臂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咱們已沒了後顧之憂,今日上路,也好走得了無牽掛。我終是難以許你一個平安世道,對你虧欠良多,但願來世能有機會補償吧。」
說完他放脫了她的手,脫下月白綾緞的外袍,抬手咬破手指,用鮮血寫下了遺書:「朕自登極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致逆賊直逼京師,然皆諸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
寫罷便摘掉發冠,以發敷面,以示無臉面見列祖列宗;又脫下鞋來,以示不願入地面見蒼生百姓。隨後踩在王智的背上,拈過綁在一棵歪脖樹上的白綾繩套,引頸自縊。
王智痛哭著叩首三次,也在旁邊的一棵老槐樹上自縊。
綺雯全身僵硬,看得心臟幾欲跳出胸來,喉嚨乾燥好似火燒,急急想要衝上前去阻止,身體卻像凝固了一般無法動彈。
依稀見到史官冷漠地舔了舔筆尖,懸腕在史書上寫下:至此,大明王朝宣告滅亡,國祚二百七十七載。
大……明?
綺雯猛地驚醒,從床上彈了起來,渾身都糊了一層冷汗,冷得她忍不住發抖。
紙窗外隱隱透出拂曉的光亮,昏沉沉的頭腦好不容易又辨過了方向,看清昏暗之中熟悉的物事擺設,心才漸漸定了下來。
綺雯捧著臉努力回神,天,自己當年歷史考試經常不及格呢,怎就正好把崇禎的這段遺言記得那麼清楚呢?總不會是對今世有什麼預示吧?
不不,才不是,少自己嚇唬自己了,他面對的局勢還沒有崇禎那麼緊迫,資質又比崇禎好得多,怎就至於也要步其後塵?何況,還有我幫他呢!雖說我只是個臭皮匠,可有我付諸全力去幫他,總也該……有點效果吧?
自從聽到太上皇喪訊傳來的那個早上送走了皇帝,她便再沒見過他的面。他有他的大事要忙,她明白,可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多一個見不到他的日夜,她就多一份恐慌與心虛。仿佛能與他共存在這個世上的時光已經屈指可數,過一天就少一天似的。
望著漸漸亮起的窗紙,心情終於趨於平靜,綺雯沉默呆坐了良久,臉上的倉皇已不知不覺間被堅毅全然代替——打贏了潭王這場仗看似重大,實則只是一個小小的進步,面前還有一場更大、更險惡、也更吉凶難料的硬仗要去打,一旦失敗,一樣是死路一條,萬劫不復。
我必須全力以赴,幫他打贏才行!
「……是有您說的那麼一筆銀子,只因前日奴婢們以為,太上皇晏駕,宮裡會大批製作白燈,怕到時應付不及,就自作主張,提早撥去造辦處了。後蒙娘娘和今上節儉,用宣紙替了白絹,這筆銀子自是省下了,奴婢回去便著人提回來。」
尚宮局的吳尚宮規規矩矩地掖著雙手,立在坤裕宮東梢間裡,小心翼翼地向坐在南炕上的皇后回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