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侍从把灯盏移到床边,不敢哭出声,只时不时地抹几把眼泪。圣子便劝了劝,叫他们别难过,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灯火微微摇晃,弱不禁风,仿佛随时有可能熄灭似的。赤练见了不忍,离开了营帐。他离开后,无关紧要的人也都自觉退出了营帐,尽可能给呼吸困难的人多留些新鲜空气来。
圣子动了动手指,叫两名侍从也出去,之后才对北云既说:我知道你一定要为我做点什么才甘心,但天命不可违。既大哥,你救了我一命,我心满意足,不需要再救第二次了。
北云既紧咬着牙关,坚定地摇了摇头。他胸腔里堵着一团淤泥,只觉得快要窒息,好不容易才道:我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两次,你不可轻言天命。
救我两次,我便会再死第三次。既大哥,这一天是我的日子,我早就知道了。
圣子从来都不是巫人的希望。
北云既想起他说过的这句话,有种将要崩溃的挫败感。
很小的时候就听说了,巫人的圣子没有活过而立之年的。大约在成人之后,他们会获得卜算自己大限之日的能力,获得这种能力的时间越早,大限之日也便越早。
圣子也是凡人,有人不愿面对,因此猜疑到死;有人勇敢窥破,因此惶惶终日;还有人坦然接受,此后背井离乡,足涉天下,以求余生不悔。
可到了,还是悔了,圣子说,既大哥,我唯一后悔的是
他想了想,又笑了:算了,临死前还能再见上一面,不该后悔。既大哥,我有个小名,是幼年时的乳母取的,叫
他没说完,眼中的瞳孔忽地就散了。
圣子是没有姓名的,因为姓名是软肋。
小时候,北云既第一次见到圣子,是他在北云府的后山脚下玩泥巴。雨后的青山翠竹格外鲜嫩,小少年卷着麻布袖子,蹲在水坑边上认真地和稀泥,还用细竹枝在泥坯上写字。
他写的是咒符,看见北云既来了慌忙擦掉,北云既就好奇地问他在做什么,他小小模样倒是很有城府似的,说天机不可泄露。
北云既揪着自己洁白细密的织锦贡缎衣襟,说这样的布料穿着才舒服,还问小少年穿麻布是不是因为有特殊爱好,小少年扁着嘴,委屈了。
哪里是特殊爱好,只不过就是麻布能架得住咒法,可以保他不受外人的咒术侵害。
两个孩子玩了一个早上,北云既把自己的家底都抖出去了,却只从他哪里换来一个圣子的身份,说的时候还神秘得不得了。
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不肯说,因为乳母和族中长老都再三叮嘱了,名讳是巫术中的大忌,依照名讳可以探查出生辰八字,依照生辰八字可以推演出五行命格,得了五行命格,便是掌握了他人的根基命脉。
圣子是巫人的希望,小小少年说,圣子的名讳一旦落入心怀叵测之人的手中,那将关系到整个巫族的生死存亡。
但他怎么又改口了呢,什么时候起,圣子不再是巫人的希望了?
营帐中的灯盏骤然熄灭,宋彩的心头便像被人握紧了似的,倏地一痛。无数奇怪的符号浮现出来,在他脑海里来回盘旋,排列、组合。
圣子走了。宋彩说。
他毫无道理地识别出了那些符号的意义,竟然跟着念了出来。一语念毕,北云既所在的营帐里飞出了闪着白光的萤火虫,扑朔着飞向更高处,直到消失在夜色里。
江晏问:念的是什么?
安魂咒,宋彩说,我送送他。
江晏只淡淡应了一声,等到宋彩又把咒语念了好几遍,停下之后才问:是圣子教给你的咒术?
宋彩:是啊,他大概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只不过不想让北云既自责,由着他去做力所能及之事了。
江晏:天命岂非不可违,我不信这个。
宋彩有些啼笑皆非,转移了话题:你这边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吧,我浑身都又酸又痛,两条腿在发抖!
江晏意味不明地沉默了一瞬,之后才讷讷吐出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最近比较忙,总是晚更,抱歉!但是如果更不了会请假的。给小主们请安!
第108章 世途之颠簸8
江晏的话音刚落,宋彩便察觉到自己身上的束缚感消失了, 像是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已经脱离。
江晏?他极小声地试探。
马上。江晏的回应并非来自于宋彩口中, 而是来自于心海。宋彩知道, 江晏这是去找自己的身体了。
眦昌显然也明白机不可失,将全部力量都凝结在了手中长剑上,瞄准了宋彩那张还未来得及恢复,属于玄礼的脸。
那张脸让他无法不动摇,但他知道都是假的。致幻剂的效力消失后, 他便察觉到了对方身上与水族截然不同的能量,因此即使看不透眼前这人的本相,他也知道他不是玄礼。
眦昌一眨不眨地盯着宋彩的脸,心道是假的也挺好。
下一瞬, 裹着蛇皮般猩红的剑柄上冒出一圈圈的青光, 刻印着鳞纹的白刃长剑到达了宋彩的眉心。便在此时, 宋彩额上的血色古文字符号燃烧起来,竟将这面上总带三分善意的人衬得有些凶厉可怖。
白刃长剑定住了, 一丝一毫都不能再向前。眦昌奋力再击, 仍然不得法门,近在咫尺的人面前仿佛隔了一座看不见的山,如何都不能撼动。正惊疑的时候, 白刃长剑偏转了方向,与他手臂一起朝地上坠去。
眦昌眼睁睁看着自己拿剑的右手被齐肩削掉,连痛都忘了察觉,立即以左手结出法盾护住自己, 倒地时才险险保住一条命。
来人是真正的江晏。
他来得倒及时,刚好看见了宋彩额上那枚熊熊燃烧的符号印记,可等斩掉了眦昌的手臂之后再回头,那符号已经恢复了寻常。
江晏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先问宋彩有没有事。宋彩摇了摇头,看向他的目光中则满是复杂意味。
刚才不是眼花吧,他看见江晏从半空落地之前是一只黑色小鸟,不敢说一样,但的确和他在出租房里收养的那只非常像。
这能是巧合吗?
此时眦昌又幻化出新的右手,捡起了长剑。江晏叫宋彩站远点,顾好自己,宋彩便老老实实退到了边上,把场子交给了江晏。
这一场比之前打得更凶残,江晏的武器变成了断龙脊,该是在战场上北云既扔给他用的。断龙脊的威力比妖火化成的铁鞭强悍得多,它在宋彩的设定中,曾是多年前人族和半妖族签下休战协议时,由前任半妖王亲自赠予人族首领的宝物。
但宋彩多少惦记着心里的那个念头,总也不能集中注意力,等他飘了一会儿再回过神来看决斗时,眦昌已经完全变成了巨蟒。火光中,一双黄色的竖瞳蟒眼叫人无端生出几分畏惧,仿佛与之对视久了会把自己的灵魂都搭进去。
断龙脊开天辟地,握在江晏手中更增威慑力,无锋无刃的宽厚刀身与白刃长剑碰撞时发出低沉的嗡鸣,奇怪的是那声音明明不大,却叫人不由自主想起振聋发聩四个字。饶是宋彩亲自给这把刀的性能盖过戳,再看之下仍然心驰神往,感叹一声真TM好刀一把,还有拿刀的那个人,真TM好刚一男的。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