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蕙被宮女們服侍著裹了厚厚的棉衣斗篷,扶著肚子,緩緩坐到暖閣屏風後的軟椅上。
太子妃派來了青嬤嬤,此時正半坐在杌子上,臉上賠笑,眼神卻是嚴肅的。
門口帘子微微掀開了一瞬,晚菘端著一碗熱粥快步進來,秋葵上前接過,小心放到姜蕙面前的黃花梨卷草紋方桌上,無視了青嬤嬤從背後射來的目光。
「姜側妃娘娘,」青嬤嬤開口,聲音古板,「還請快些。」
她說著似乎忍不住般望了建章宮的方向一眼,然後默默低下頭去。
姜蕙沒有拖延的意思,要不是她現在身子特殊,這碗簡單的白粥都是不必有的。
雖然前頭還沒有確切的消息,但是太子和諸大臣深夜被召、九門戒嚴,傳遞出來的信息已經不言而喻。
到正殿的時候,太子妃已經收拾完畢,屋子裡瀰漫著淺淡微辛的安息香味,年紀尚幼的小郡主正依偎在母親懷中,困得睜不開眼。
姜蕙只掃了太子妃鴉青色的衣袍一眼,便垂下眼帘,由秋葵扶著艱難地施禮。
「姜側妃快起來。」太子妃姿容端麗,噙著絲笑意示意身邊的宮女扶起姜蕙,目光在她明顯凸起的腹部打了個圈,關切道,「也快八月了,可有不適?」
「並無。」姜蕙並不多話,坐到旁邊鋪著軟墊的紅木如意雲頭圈椅上。
屋內這樣的椅子不多,此時除了姜蕙,另坐著三位穿著素淡的女子,許良娣、胡承徽和石孺子。太子的女人,都在這了。
誰都沒有多話,身旁的胡承徽不時往門外看一眼,眉梢有隱約的憂色。
姜蕙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她的女兒、太子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不足三月,又是寒冬臘月的天,一時半刻不在眼前,做母親的難免心神不寧。
「妍姐兒有奶娘照顧,胡妹妹且寬心。」這種時候,姜蕙本不欲多言,只是或許是即將為人母的原因,難免心軟一瞬,低聲出言寬慰。
胡承徽沖她微微一笑,產後略微發福的臉龐凹下兩朵淺淺的梨渦,同樣低聲回答:「多謝姐姐寬慰,我只是擔心,要是……妍姐兒這么小,恐怕承受不住。」
她未盡之意已十分明顯,若是皇帝真的賓天,妍姐兒身為孫輩自然需要守孝,雖然屆時多由奶娘宮婢代勞,但畢竟尚在襁褓……
姜蕙思緒一轉,不便答她,只好安撫地笑了笑。
高坐上首的太子妃和對面的許良娣似乎並不在意她們說了什麼,最下首的石孺子一向是鋸嘴葫蘆,屋子裡又安靜起來。
過不多會兒,簾外匆匆進來個宮女,姜蕙抬眼一看,正是太子妃王氏從娘家帶來的春燕。春燕在她旁邊耳語一陣,王氏就肅了表情,站起身來吩咐眾人卸了釵環首飾、換好喪服,隨她往建章宮去。
姜蕙輕輕吸了口氣,知道這一日終究來了。
從血緣上來說,這位年號乾寧的皇帝是姜蕙的親舅舅——她的母親承平長公主是皇帝同父異母的妹妹。
如若不是這位皇帝舅舅的一道聖旨,姜蕙此時應是哪家的正頭娘子,夫妻相敬如賓。但姜蕙,甚至姜蕙的父母親都是不能對皇帝有任何異議的,他們知曉皇帝的意思。
當初元徽太子和姜蕙的未婚夫安國世子秋狩時意外離世,朝堂上很是亂了一陣,幾位皇子斗得不可開交。
隨後乾寧帝快刀斬亂麻,詔告天下,立已經開府的三皇子珹王蕭晟為太子,隨那道聖旨一同示下的,還有賜婚姜蕙為太子側妃的旨意。
懷中銅製的手爐散發著陣陣暖意,爐中新填的銀絲炭是太子前兩日才吩咐送來的。姜蕙將車輦簾門留著的一絲縫隙拉得大了些,右手一下一下拂過小腹,安撫著腹中的小生命。
到得建章宮,宮內已經擠滿了人,東宮等人被帶到偏殿等候。
前面隱隱傳來哭聲,多是女子聲音,姜蕙望著檐下點著的宮燈發呆,她明白,這些後宮女子的一生,已經隨著賓天的皇帝一併消逝了,從今往後,皇城西北角的慈安宮、遠在寧首山的皇陵,或是宮外的寺廟道觀,便是她們最後的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