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李十一動了動唇線,塗老么又忙不迭道:「再有,我小子要落地了,到底是當爹的,總不能從前似的賴活著,我尋思跟您學個手藝,掙了錢,往後也讓娃當文化人。」
「我婆娘也說好。」他添了一句,嘿嘿一笑,仍舊是從前潑皮似的賴樣子。
「她同意?」李十一將頭往左面靠了靠,端著杯子將眼一眨,「你不是說,她身子八九個月了。」臨盆的當口,竟讓男人出門尋活,實在反常。
塗老么縮了縮脖子,耷拉著眼皮歪著肩膀往地底下瞄,門檻響動,李十一轉頭,見小小的十九扶著門,奶乎乎地捧著饅頭,眼皮兒直白地往上一掀,小鹿似的眼一閃一閃地盯著她,李十一挑眉,在她平淡的視線里讀出了三個字——他哄你。
宋十九張嘴咬了一口饅頭,頭一回學會吃飯,還不大習慣。她鉚勁兒嚼著,白白的乳牙貝殼似的齊齊整整,霎是可愛。
塗老么清了清嗓子,「嗨」地一聲自顧自將尷尬往外攆,嘟囔道:「這三四來月,同七八個月,也不差幾個日子,不是?」
李十一胸口一動,眼神涼涼地在塗老么身上掃了一圈。
塗老么趕忙拆包袱,一樣一樣獻寶似的往外掏:「我一早起來,向左右大娘討了幾身女娃的舊衣裳,摸不准咱們要去幾日,我備上十歲的,不曉得夠是不夠。」
「這幾個鹹鴨蛋,」他肥厚的手掌握了三兩個,在李十一跟前一晃,又裝進去,「上回看你吃著香,我也塞裡頭了。」
李十一沒了話講,回身掌著宋十九的頭,手一旋將她輕柔而乾脆地轉了個方向,拍拍她的背進了屋。
天色尚早,李十一收拾完畢,又將家裡仔細查驗一遍,才慢騰騰地領著一大一小往車站去。
說是出遠門,自四九城至天津衛,不過也才三個時辰。正經是塗老么頭一回坐火車,霎是新鮮地瞧著李十一買了票,捂在手裡頭左右瞧,視線落到票價上,要瞪出來:「好傢夥!」
他將車票小心翼翼地疊起來,揣進靠近心臟的衣兜里,扣子扣嚴實了,想了想又伸出左手捂住,這才放了心。
京奉鐵路前兩年才通車,候車的都是體面人,西裝革履皮鞋鋥亮地立在鐵軌旁,一手小皮箱一手黑禮帽,那叫一個精神漂亮,塗老么挺了挺胸脯,勉力站得英正些,餘光掃了掃自個兒格格不入的衣裳,又登時泄了氣。
李十一不同,她仍舊是那身不起眼的襖子,灰撲撲的舊年瓜皮帽,一手撐著阿音交待的信低頭瞧,一手伸出去遞了一個指頭給宋十九攥著。
連夾著信紙的手指都舒展而自在,透著一股見多識廣的氣定神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