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打得李十一疑竇盡消,卻也不大顯山露水,仍舊同話家常似的,白來白去地扯閒篇。
宋十九對這婚啊媒啊的又是臉紅又是好奇,見這灰鴉鴉的天色,左右也走不成,索性當起了女學生,一一問了下聘、過禮、迎親、納采、問名、過定、請期等婚吉事項,顏娘見她可愛又機靈,亦許久未同人說話,便也耐心詳盡地答。
白水在碗中漸漸散了熱氣,有浮塵靠在了上頭,李十一將碗擱下,聽見宋十九問:「您做這許多媒,樣樣都成了?有不成的沒有?」
「哪能沒有呢?」顏娘將菜盆端進去,又抓了一把曬乾的紅棗出來,絹子兜了擺到桌上,請宋十九吃。
宋十九揀了一個,吹吹上頭的灰,抿了半截,問她:「什麼緣故呢?」
她有些怕自個兒不能如願嫁給李十一,非得將尋常人忌諱的都規避全了才好。
「緣故是各式各樣的。」顏娘閒不下來,又捻起了繡花針,在頭髮上擦了擦,眼神兒陷入回憶里。
「只是有一樁,倒是十分稀奇。」
第39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三)
宋十九果然來了興致:「哪一樁?」
「大抵是我搬來山裡的前兩年,有一位姑娘請我說媒。」雨落聲小了些,天兒也亮堂幾分,顏娘手裡的繡花繃子將白絹抻得緊緊的,映著光線,能瞧見細小的縱橫的絲路。
「你要曉得,大姑娘自個兒上門請人說媒,便十分怪異了,更遑論那姑娘長得十分水靈漂亮。我眼睛生得細長,不大好看,那姑娘卻有一雙又大又黑亮的眼,眼尾往上飛著,含情脈脈的模樣。往前幾十年,往後十幾年,我是再未見過這樣好看的眼睛。」她說著,戴著頂針的手在眼端比划起來,眼角有明顯的紋路,同她口中的少女形成了殘忍的對比。
「那姑娘生得好看,話卻不大說得明白,生辰八字一塌糊塗,家裡頭也沒個爺娘長老,仿佛是無依無靠的,可出手卻十分闊綽。」顏娘將一根針刺下去,「嘩啦」一聲棉線迅速穿過,彈起細小的浮塵。
「這還不算奇的,」她眯著眼睛將針腳看了一看,抬起頭笑,「最奇的不過是,她竟自個兒備著花轎,回回抬到我家門口,說若是找找了如意郎君,便請進轎子裡抬回去。」
「瞧你的樣子,怕不是以為那姑娘是蠢笨的?」顏娘對宋十九搖了搖頭,「我起先也是這樣琢磨,可她竟是十分有主意,言談舉止也與常人無異。我那時年紀青,姑娘又是慕名而來,到底不好辜負,便應了下來。」
宋十九睜著黑白分明的眼,倒同那奇異的少女有了幾分相似。
顏娘一針一線繡,話語也一句一句勾:「我那時萬分上心,將四九城的青年才俊都搜羅了乾淨,名帖流水似的奉給她,任她挑任她揀,她也瞧得十分認真。」
「可頭一回,沒瞧上,第二回 ,也沒瞧上,往後三四五六回,她隔三差五領著花轎來瞧,竟是回回空手摺了返。」時至今日,顏娘仍舊有些困惑,興許還有那麼一點兒不甘心,城西當鋪的王二少爺,那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姑娘卻說他愛說洋話兒,聽起來像塗山人養的笨鸚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