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如此想麼?」瞧我同他卿卿我我,瞧我同他舉案齊眉,瞧我同他共挽鹿車。
芸娘喃喃重複一回,停住了言語。
她那時在憨園支離破碎的問句里壓了壓心臟,那裡頭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
驟然沉寂的故事像被禁錮在了時光里,帶著戛然而止的倉促感,芸娘攜帶並享受這樣的倉促,刻意將語言收住,不疾不徐吸了最後一口煙,平著嘴角將話說得單薄:「而後,她負了我。」
「她原本應承嫁入沈家,卻在最後一刻反了悔,另尋富商,遠嫁他鄉。我那時悲痛不已,成日成夜睡不著,我摸著她的寫的詩句,翻著她彈過的琴譜,心裡頭疼得厲害,也悔得厲害。我卻不知,我因何而疼,因何而悔。」
失了嫉妒心,七情六慾便不完整,似一個被絞了一半的繡品,雜七雜八的線頭繞在其中,零零碎碎尋不著接口。
芸娘眯著眼,將菸頭扔到杯子裡,又拎起酒壺,倒了幾滴酒進去。「刺啦」的聲響,將緊湊的菸絲漸漸泡開。
「後來呢?」宋十九有一搭沒一搭地戳著有些坨的面。
芸娘輕嗤一聲:「不久,我鬱鬱而終。」
臨終的最後一句是——憨園負我。
「我引魂往生,入了泰山府,被鬼差帶至黃泉畔,我同孟婆說,勞煩阿婆,給我多添一碗。」芸娘笑了笑,「我活了一遭,卻懵懂如孩童,至死亦不甘,想多飲一碗孟婆湯,不知能不能將靈貓肉的作用消了,來世完整整地瞧一瞧自己的心,理一理自個兒的情。」
沒了煙的依託,她的手孤獨得很,交叉在桌面上,略用力地擰著。
「孟婆卻笑了,同我說:這也是巧了,方才有位姑娘打這奈何橋上過,也央婆子我多來一碗湯,我說這湯苦,她卻道不怕湯苦,怕只怕忘不掉心中人。」
「孟婆說,那姑娘一連飲了三碗湯,前塵舊事忘了個乾淨,渾渾噩噩如同新生的稚子,連話也說不大明白,卻在最後一口湯時滾下淚珠子來。孟婆問她,可還記得了?」
芸娘將脖子勾著,剪影比溫過的酒還韻味綿長。
「她說,只記得兩個字。」
——芸娘。
手裡的面涼了,再剩下的也十分難入口,辣肉未及時入肚,散發出腥膻的氣息,宋十九拿手指在碗壁蹭了蹭,望著桌面投射的李十一的影子,好半晌未說話。
芸娘默了一會子,續言道:「我聞言大慟,竟生生將腹中的靈貓肉嘔出來。」
奈何橋畔三生石旁,蕩滌遊魂的過往。而芸娘也終於尋回了她的嫉妒心,原來它在憨園接過阿復的畫時出現過,在憨園問她是否當真想她同阿復白頭偕老時出現過,在聞得憨園遠嫁時出現過——對象不是憨園,對象是她曾傾心以待的夫君,同那個未曾謀面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