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說:
《隨園詩話》: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第65章 不許人間見白頭(二)
阿音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窗簾被拉得很嚴實,屋子裡黑得同螣蛇洞沒什麼兩樣,可帘子縫隙里透出的陽光清晰又明亮。她像墜在了空曠的深海里,帶著安神香味道的空氣是涌動的水流,而光線是引誘她出海的漁線。
她不曉得垂釣的漁夫是什麼模樣,盤算著怎樣吃掉她,正如她也不曉得帘子外頭風光究竟還合眼不合眼。
她想要小聲地咳嗽一下,胸骨卻麻麻地提不起勁兒來,四肢百骸的痛感剛從沉睡中甦醒,這才令她鈍鈍地想起來昨兒的事情。她轉了轉腳腕子,從前受傷時總有這麼個習慣性的小動作,這回她以為當是筋骨盡斷,要當好些時日破抹布了,不成想肌肉拉扯間只余了風濕一樣的酸痛,骨頭好端端的,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
螣蛇帶走精魂時,仿佛也一併帶走了些死氣沉沉的舊痛,令她的經脈重生一樣通暢。
她抬起右手,猶猶豫豫地摸了一把自個兒的胸,又大又軟綿,一個手掌握不住。她笑嘆一聲嘲諷自己,怎的竟以為能回到未遇螣蛇前的那副身子。
她又怔怔地掐了一把那柔軟上的嫩尖兒,痛,除了痛沒什麼旁的反應,再沒有從前敏感又多情的酥麻。
阿音揉著被掐痛的胸脯,面上毫無表情,也不曉得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正要爬起來,手背卻挨著了一縷順滑的髮絲。
她在暗光下眯眼瞧,阿羅趴在床前,一手捻著她枕巾邊角的毛邊,另一手握著一卷涼透了的帕子,原來她睡著時溫暖得令人貪戀的溫度是這個,她伸手要將冰涼的巾子抽出來,動作失了輕重,驚擾了阿羅。
她這一生見過許多人醒來,李十一醒來時要蹙著眉頭眯上一會兒,宋十九醒來時習慣性地抬手揉眼睫毛,恩客們醒來時帶著殘留的酒氣,皺著一張臉要反應許久才認得自個兒枕在誰的玉臂上。
唯獨阿羅,唯有阿羅,她一睜眼便是一潭清亮的湖水,映著婉月一樣倒影著阿音的身影,一點子遲疑也沒有。
她望著她,一張臉仍舊慘白得驚心動魄,可笑起來卻勝過一萬朵錦重重的花,她啞著嗓子問她:「醒了?」
「怎的竟趴在床邊兒?」阿音枕在枕頭上,自下而上地打量她,以她同阿羅的交情,她原本以為自己應當醒在阿羅的懷裡。
阿羅將帕子擱回銅盆邊,輕柔地搭好,未回答她的問題。
阿音慢悠悠地打量她故意放緩的動作,將她的心思拿捏了個透徹。
於是她挽唇笑了笑,自覺地往後一縮,騰出一人寬的地兒,拍拍枕頭,道:「縮著蜷著的仔細骨頭疼,上來睡。」
阿羅一怔,垂眼望著她。
阿音噗嗤一聲笑了,將被子一掀:「當你姑奶奶我什麼人吶?翻臉不認人?」
她笑盈盈的,仍舊是從前那個輕浪張揚的模樣,好似她向來是依著這麼個軌跡活,螣蛇並未帶來什麼,自然也未帶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