狌狌這才氣順了,眼見李十一頷首,心知落了聽,便喜滋滋地將紙張遞出去,又埋頭掏筆:「一點子線索,零星的記憶,有沒有哇?寫上頭,一兩個字便成。」
宋十九將筆接過來,想了想,俯身書了一個「九」字。
簡單的筆劃在她呼吸間成了形,狌狌遺落的疏漏也在宋十九抿唇凝神的側臉中成了形,它心裡「咯噔」一聲,剪燭似的一跳,不由得將背直起來。
眼見宋十九書完,狌狌雙手接過,沉默地瞧了一會子,咳嗽兩聲,道:「同我來。」
一行人又隨著狌狌往山上走,蜿蜒的山路瞧不見盡頭,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降臨的夜幕便逐漸將靜謐的四周籠罩住,所幸山頂視野開闊,能瞧見山下綿延成片的華燈,同半山腰一簇一簇山花似的農家煙火。
燈火倒映在一處月牙形回抱的水源中,狌狌這才停下來,繞著小湖來回踱了幾步,選了光亮最好的地勢,一屁股坐下去,對身後喘著白氣的宋十九伸手:「頭髮。」
宋十九愣愣地同李十一對視一眼,伸手拔了一根長發,遞給它。
狌狌不知何時掏出了一根細細的銀針,將彎彎曲曲的髮絲穿過針眼,略抻了一抻,便埋頭沿著「九」字繡起來。
一根繡完,字仍未覆蓋住,狌狌又伸手,宋十九從善如流地又遞了一根上去。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
她望著狌狌上下翻飛的動作,後怕地摸了一把自己的長捲髮,幸好李十一問出的是「九」,若是個旁的難寫的字,怕是要禿了。
萬籟俱靜,只剩窸窸窣窣的樹葉聲同汩汩涔涔的水聲,唯有附近人家偶爾的狗叫有些似人間的味道,宋十九屈膝坐在湖邊,將腦袋枕在胳膊上看李十一。
狌狌的一針一線都在編織她的過往,可她不緊張了,也不恐慌了,她從未如此坦然過,也從未如此像一張白紙。她感到自己有了難以撼動的東西,這份篤定令她踏實又從容,她可以以任何身份,透過任何情緒望著李十一,只要她還在身邊。
那麼她什麼也不必怕。
宋十九顫了顫睫毛,聽見狌狌說:「成了!」
她直起身子,手上被塞了繡好的紙張。狌狌道:「盤腿坐,兩手捏著這繡字,閉眼。」
宋十九望了一眼李十一,而後依言閉上。
以髮絲繡成的字符在手裡逐漸發熱,燙燙地烙著她的掌心,靈蛇被骨血滋養,睡足了精神自冬眠中醒來,由她指骨間的脈絡探出頭,試探地吐著信子,而後快活地沖向四肢百骸。
眼皮透進的光亮掙扎兩下便滅了,腦中溫言淺笑的李十一閃動兩下也滅了,呼吸和耳廓里容納的山林和夜晚統統都滅了,沒有鳥叫,也沒有游魚,沒有任何活絡的氣息,唯有無休無止無邊無際的黑暗。
宋十九入定一般垂著頭,阿音咬著下唇,緊張地攥住了衣裳,阿羅沉默地握著提燈,不曉得在思索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