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是在冬日裡走的,酒入肺腑傷了身,已是乾瘦得不成人形了,連說話也似名角兒倒了嗓,喑喑啞啞的極難成句。
她問我,你還記得四九城裡的阿清麼?就是阿音的娘。
記得,煙攤吳的傻媳婦。
傻?師父笑了,乾涸的眼珠子鈍鈍的,說,再沒有比阿清更聰明的姑娘了。
師父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她說,阿清是她的師姐,亦是我師公最得意的門生,分金定穴,捏訣念咒,無一不通,更因著身姿不凡,眉目如畫,是一等一的驚才絕艷。
倒斗摸棺的行當,甚少收姑娘,因著陰氣重,恐鬼魅纏身,故而師門裡就只她們兩個。她同阿清與我和阿音一樣,同吃同住,情同姊妹。阿清人如其名,清冷如玉,不愛言語亦不愛笑,事事妥帖,處處周全。只是每回下墓歸來,總要繞道去西山鋪子裡打一壺酒,偷偷遞給阿隱喝。
阿隱便是我師父,鍾隱。
我師公是爺們,到底不大方便管教她們,只偶然在被褥里翻到未散的酒氣,而後令阿隱去挑三十擔水。
三十擔里,僅有十擔參差不齊,井水撒了一小半,餘下的二十擔整整齊齊,一瞧便知挑水的人功夫好下盤穩,身姿端正似青竹。
師公自然瞧出來了,整個師門的人都瞧出來了,可誰也沒有說。
變故來得十分細小,比師父敘述時的表情還要難以捕捉些。起初只是阿隱三天兩頭地起燒,後來漸漸說了胡話,再過了三兩日,夜裡起來坐在鏡前,披著紅艷艷的蓋頭,咿咿呀呀地吊起了嗓子。
阿清慌了神,去請師公,師公瞧了半晌,又摸一把阿隱的動脈,說不中用了。
我問師父,這是何意。
師父乾笑一聲,說,鬼纏婚。
後來她才曉得,原是一月前下墓時,摸了幾個棺材,那墓竟是千年老墓。一家人葬一處,老爺夫人並著一個英年早逝的兒子,都交待在了火里。老爺夫人瞧上了我師父,要拉她給少爺結冥婚,便留下了她隨身戴的玉佩,結了個生死印,不出七七四十九日,便要纏她做鬼,入墓完婚。
冥婚?我看一眼師父。
師父默了一會子才道,自然是未成。
她的師姐,她驚才絕艷的師姐阿清,抽了自身的一魂三魄,以畢生所學捏作鬼傀儡,送入墳冢里,將阿隱的生死印換了回來。
阿清天人之姿,拿阿清換阿隱,那戶人家自然喜不自勝。
只是傀儡之術,蒙蔽一時,未過多久便漏了陷,老爺夫人大怒,打散了阿清的一魂三魄,三魄分屬愛、惡、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