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亭蒼白清俊的臉上,浮起酒後的潮紅。他舉起硨磲金耳杯,笑道:「八月紫蓴浮綠水,細鱗巨口鱸魚美…只在書中讀過。虛活二十餘年,今日全托扶槐宮主美意。」
扶槐的目光落在景亭臉上,坦蕩而肆意。她擱下象牙箸,拿起酒杯。杯子輕輕一碰,玉液微漾,兩人心照不宣的飲下。
此刻酒已過三巡,生鮮野味盡在桌上,舞女歌姬無聲退下。只餘下撥琵琶的樂姬。玉手一動,弦樂雅然。
扶槐看了樂姬一眼,笑盈盈的說道:「她不礙事。」
景亭心中瞭然,諸宜宮做的風月生意,往來都是大人物。自然備著些耳聾眼瞎之人,既不礙事,又不減風雅之趣。
「諸宜宮的消息,天下第一等。」景亭聲色清雅,說話時徐徐輕喚,十分悅耳,「我前來的目的,扶槐宮主定然明白。此番重歸故土,還請多多幫襯。」
扶槐笑而不答,反倒說起:「景家人果然姿容絕塵,我當年見令姐便驚為天人。」
身為前朝皇孫,景亭生來學會的第一件事便是「忍」。笑意淺淺籠在嘴角,他似毫無芥蒂,反倒是拱手一禮,順著說道:「家中長輩再三囑咐,務必謝宮主當年施救之恩。」
扶槐勾唇一笑,笑意一直延伸至眼尾。她密翹睫羽,甚至跟著輕顫一下,帶著勝者的矜持。
扶槐宮主…
宮主…
景家便只剩下這麼些可憐的自尊?
扶槐含著笑意,眼底卻是冰冷銳利。眼前少年郎君,平巾幘,絳紗緋袍絝褶,革帶金鉤。雍然而坐,毫不見憤憤之色。不卑不亢,神情怡然,一派華容矜貴。
大抵,舊時王孫貴胄,便是這份模樣。
可如今,前朝只在舊夢中。
扶槐眼底笑意流轉,比牆角的八角琉璃燈還要明媚三分。諸宜宮的宮主年過三旬,卻有著妙齡少女也難企及風流嫵媚。華服珠寶,金釵花鈿,她像一株牡丹,極盡盛開的張揚。
一株牡丹,可無法駕馭東海。
景亭掩口輕咳一聲,坦然道:「景家欲重回故土,宮主可有意劃江而治?」
扶槐笑得毫無芥蒂:「好大的野心。」
景亭道:「如今天下無主,儘是碌碌無為之輩。每日掙些蠅頭小利,無事生非。宮主若無心,何必暗中支持舒家?四海雖好,終究不如腳踏實地。」
扶槐道:「景家真是消息靈通,相隔萬里也對中原了如指掌。」
景亭對她話中諷刺只當不知,溫雅道:「並非景家消息靈通,而是迦南一直謀劃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