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兒也很懂事,知道不能大聲,想問話就把小手放在嘴邊捂著,用虛聲說:「父皇,怎麼你對其他人都自稱『朕』,對我和爹爹卻自稱『我』?」
他早疑惑了,從前經常一打岔就忘了問。
「『朕』乃帝王自稱,以示獨一無二的尊貴地位。」季恪亦輕聲說,「但在你面前我只是父親,在你爹爹面前我則只是……」
「只是什麼?」小山兒前面聽懂了,後面卻不懂。
季恪微微一頓,用更加低的聲音說:「我想我是他的愛人。」
他的語氣非常平靜,平靜之下卻有一股堅實與真摯,令還不到七歲的小山兒也動容了。
父皇曾經是大壞蛋,深深傷害了爹爹,後來父皇改過了,不再是大壞蛋,然後一直對爹爹好,想讓爹爹原諒他,重新和他在一起,就像阿守伯伯和阿寧伯伯那樣,相互是對方最愛的人。
這些他一直知道,起先自然是和爹爹一起討厭父皇,後來他漸漸地不討厭父皇了,但對爹爹和父皇以後怎樣並無想法,直到現在,聽到父皇這樣說,他突然就覺得現在的父皇心裡其實是很難過的,而且難過了好長好長時間,就像曾經的爹爹一樣,他就又有點……覺得父皇可憐。
於是他仰起頭,大眼睛閃出無比認真的光芒,小手用力捏牽著他的大手,鼓勵道:「父皇加油!」
季恪一愣,然後發自內心地笑了:「多謝山兒,父皇不勝欣慰。」
兩人來到姜宣床前,姜宣穿著中衣躺在棉被裡,頭髮鬆鬆地束在腦頂,臉色潮紅,額頭搭著降溫的布,正像駱雪霜說的那樣,他雙眼緊閉,眉頭皺著,身體時而扭動,好像很不舒服,又好像是做了夢,在夢中被絆住了。
季恪與小山兒不厭其煩地為姜宣擺好額頭的布、捋平扭動中翻卷的中衣與棉被,讓他睡得舒服。
夜色深沉,藥香淺淡,房間裡點著暖黃色的燈,只夠照明的那種亮度,在燈罩的遮蓋下更加朦朧,映襯著守在床邊的身影,一個高挑俊朗,一個矮小可愛,呵護關懷的動作便覺倍加溫馨。
許久之後,小山兒眯起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季恪回頭瞥了一眼沙漏:「晚了,你趕了一天路,又照顧了爹爹這麼久,理應去好好睡一覺。」
小山兒的表情有些猶豫。
季恪勸道:「大師姑說過爹爹沒事,你不必擔心,相反的,倘若爹爹明早醒了,你卻因徹夜不眠而睡倒,不能與爹爹見面說話,豈不是弄巧成拙?」
小山兒眼睛一亮:有道理。
「那好吧,我去睡覺,父皇你呢?」
「父皇是大人,不困,便多守你爹爹一時。」
父子倆達成共識,季恪帶著小山兒去找駱雪霜,讓她幫忙照顧,亦是考慮到小山兒離開停仙門許久,與駱雪霜之間一定也非常想念。
再回到姜宣身邊,他重新攪了冷水帕子,為姜宣擦額角和鬢角處的汗。
靜靜看去,雖然過去了這麼多年,但姜宣的模樣幾乎沒變,就像他純淨善良、正直樂觀的內心,也不曾有絲毫被沾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