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人在城裡。」主簿聽他聲音平穩,心中疑惑,先頭聽到的風聲說太傅高平陵後便是真的抱恙不起了。
如履薄冰般等了片刻,不再聽人語,主薄先被帶了下去以罪人收押。人剛離去,桓睦支撐不住伏在案頭,臉色極差。軍帳里,除卻兩三心腹,再無他人,幾人見狀忙驚呼著圍了上去。
「信呢?王凌的信……」桓睦強忍不適,嘴唇翕動了兩番,桓行簡立刻抖落開王凌親筆書函,半蹲下來,靠近桓睦一字一句讀給他聽。
不過示弱,末了那句「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卿也」落到桓睦耳朵里,他那雙眼睛,最深處閃過一絲決絕的狠厲來,手拍了拍桓行簡胸脯,「燒了吧。」
傷口作痛,桓行簡面不改色忍住了,待轉身,才蹙了蹙眉,一面拿火摺子點了信,一面下令:「告訴王凌,讓他速來請罪見太傅。」
等到日頭偏斜,王凌反手綁了自己,跪到岸邊,侍從在帳子外接到命令不敢隨意進出,通報後,裡頭走出了桓行簡。
他佩劍而行,人朝河岸邊上站定抬手遮住西邊照來的日光,隔著幾丈遠,見王凌面朝自己這個方向,人跪在那兒,打了一輩子仗的老將軍此刻蕭條萬分。
「去,傳太傅的話,讓人給太尉鬆綁。」他揚了揚下頜,石苞領命,立刻扯了嗓子朝對面喊話,清波蕩漾,順風而至,對面王凌被鬆開了雙手,那顆心,又落回了肚子裡連帶著臉上皺紋也跟著撫平幾道。
「郎君,你快看,王凌這是意欲何為?」石苞眼尖,見王凌正讓人解船上的纜繩,人登上了一葉小舟。桓行簡冷眼看著,扭頭就走,大步進了軍帳:
「王凌自覺被赦,又仗著跟太傅有舊交,他乘船來了。」
說著,上前扶桓睦起身,驀地察覺到身上一沉,桓睦幾全靠他一己之力才穩住了兩足。對上桓行簡那雙沉沉的眼,桓睦微笑,「你放心,這根最老最硬的刺,我定會替你拔了去。」
他鼻中酸楚,低聲喚了句「父親」,隨後摻扶著出來,石苞機靈,早拿了個杌子,桓睦顫巍巍坐了,嗓音暗啞:
「石苞,你去攔下他,告訴他停在原地不要動。」
話被帶到,王凌的船當真就停在了淮水中央,離桓睦有七八丈遠。他心有又隱然有了壓迫感,想了一想,試探高喊:「太傅,君一封書函就能把我召來了,何必發兵呢?」
耳朵動了動,桓睦聽得很清楚,轉頭對彎下腰來的桓行簡低語一二,他點點頭,親自回王凌的話:「太傅說,太尉豈是一紙書函能調動的人?太尉又豈是願意追隨折簡者的人?」
後一句,聽得王凌眉心直跳,揚聲喝問道:「卿負我!既下詔書,何以哄誘相逼至此!」
桓睦人如泰山,安然不動,終於冷笑著回答了:「王彥雲!我寧負卿,不負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