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還是認出了夏侯至,他便是跪著,那脊梁骨也要比別人挺得直峭。不知怎的,皇帝竟也看到了他,情不自禁對太后道:「大鴻臚他……」
「太傅的會葬,何人不來?陛下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她不耐煩壓著聲音,堵在嗓子眼裡,十分不痛快。
送到門口,眾人等天子御車遠去了,才又回來各司其職各忙其事。三三兩兩,也有聚在那兒喘口氣閒扯皮幾句的。
靈堂里,是一如既往的冷肅。桓行簡吃喝很少,眼見地瘦削下去,這樣一來,少不了幕僚們左右勸他莫輕易哀毀過禮了。
張氏染了風寒,守靈一夜後便不能再支撐,桓行簡沒讓別人侍奉單單遣三弟的新婦諸葛氏去,她嫁入桓家才小半載,挽著婦人的髮髻,臉上猶存一分青澀。
「阿嬛,你行嗎?」他看她一張臉哭得青白,十五歲的年紀,卻在極力維持著她姓氏家族該有的鎮定,「請兄長安心。」
桓行簡在角落裡找到嘉柔,她一直默默地哭,不管不顧的,被他拎出來時,肩頭直抖,眼皮都腫了。
「我死爹又不是你死了爹,你沒日沒夜哭什麼?哭壞了身子。」桓行簡嘆氣,看她眼皮腫得發亮可笑,嘉柔依舊抽噎,「我一想到,人生如寄大家都要死,都要被埋在土裡就忍不住傷心。」
「孩子話,」桓行簡將她手捏了一捏,「誰人不死?」說著看了看四下,嗓音帶著絲乾燥的沙啞,「我母親病了,你替我去照料她可好?我實在走不開。」
嘉柔打著哭嗝怔怔看他,有些恍惚,姊姊去時他就是這個模樣,人一下就嶙峋下去,像被烈火燎過。
「好,我去照料夫人。」嘉柔低了頭,見他腰間麻繩不知幾時鬆散開的,身子一蹲,兩隻靈巧的手伸出來重新給他系好,桓行簡看她動作,不由握住她肩頭,「你跟阿嬛一道,她跟你同歲,想必你二人也能相處得來,你替我盡孝,我會記著的。」
兩個女眷一走,桓行簡走出靈堂,穿過人群,到治喪處,跟諸人寒暄。
「有勞,諸位辛苦。」他拱手行禮,對方忙都一一還禮,客氣幾句。衛會在旁邊小心覷著他,車騎將軍神色憔悴,但那雙神光蘊藉的眼直視人心時還是令人畏懼的。
他又不合時宜地想了許多事,比如,車騎將軍這種人在面對女色時也會像尋常男人一樣□□燒眼?衛會簡直要忍不住笑了,但他當然不敢,很快就去琢磨喪禮以後的事情了。
到了晚上,燭火搖曳,雍涼荊豫揚州幾大都督區長官遣來的奔喪從事到了,桓行簡等人哭靈後暫且安排到官舍中。
這兩日,府里的賓客絡繹不絕,滿朝文武,幾乎一個不落。夏侯至走進來時,靈堂其餘人等散了,只剩桓行簡兄弟正在低聲交談,桓行懋見他,忙揉著酸痛的膝蓋起身相迎:「太初,你沒走?」
桓行簡盤坐不動,慢條斯理往火盆里一張張燒著紙錢,沒說話,等夏侯至跪坐下來,將一疊黃紙遞給他。
斗轉星移,物非人也非,當年浮華案後,他們一道送別被免官不得不離開洛陽的好友諸葛誕,對方一臉苦笑,說恐怕日後只能三畝薄田了此殘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