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晚輩能怎麼看,到現在,尚且心有餘悸。」他適時咳了幾聲,接過衛會遞來的藥盞,輕啜兩口,慢悠悠道,「陛下又豈止是對我兄弟動了殺心,如今,他少年人精血未成,卻耽於女色,寵幸優伶,如今為群小所迫謀害忠良,這樣的君主,怎可承天緒,奉宗廟?我寧負天子,不願負社稷。」
眾人不出聲,一雙雙眼,就在司徒和太尉身上來回打轉,大將軍廢立之意已經擺到檯面上來了,放眼朝堂,沒有比這兩個老頭子資歷更深的,要出頭,尚且輪不到公府里的一干幕僚。
「既然如此,」高柔身子一傾,拉出個跟桓旻商量的架勢,語氣遺憾,「陛下少年人不思進取,行事荒謬,如此種種恐將危侵社稷。」他有意一頓,徐徐吐出後面的話,「太尉,你看?是不是宜將陛下歸藩,以避皇位?」
桓旻一時間不應,緊擰眉頭,一臉的傷懷。桓行簡默默看著叔父,便也不急於發聲,目光一調,復又投在高柔身上。
可廢帝一事,到底點破,高柔長長喟嘆一聲,「太尉,滿朝文武,你位最高,這個頭你不來牽,於私,讓大將軍難做,於公,無益於社稷吶!」
眼見老司徒都如是說了,這邊,一眾幕僚紛紛勸進,衛會年最少,知道這種場合不是該他賣弄機巧的時候,安靜旁觀,將每個人的表情舉動盡收眼底,心底嗤了一聲:太尉是桓家人,卻最愛口口聲聲稱自己是大魏純臣。這老人家,歷經漢末大亂,追隨魏武崛起,眼見儒學式微,玄思大興,刀鋒戰火,蒼生流離,連魏武的基業都要完了,這世道在他漫長的人生里崩壞了一次又一次,早當司空見慣,他還有什麼可糾結的?
「那就請大將軍寫奏表,我等簽字,聯名請奏太后發詔。」桓旻在一片勸聲中最終開口,松垮的眼皮耷拉著,緩慢一抬,凝視著桓行簡,「大將軍,名單怎麼擬,趁大家都在,一併商議了罷。」
頭既開好,剩下的事自然一氣呵成,桓行簡命傅嘏執筆,一番商討,粗粗定下了四十六人名單。
這四十六人中,論資排輩,太尉桓旻居首,桓行簡緊隨其後,第三便是司徒高柔了。便是傅嘏,大將軍的核心謀士,也不過排到四十開外。衛會虞松年紀輕,資歷尚不夠,表中無名。
名單雖定下,但這上表需要桓行簡親自動筆,不可假手他人。要事商妥,值房裡的人散去,桓行簡親自出來送高柔,雖被婉拒,卻還是堅持送到了大將軍府門外,他手臂一伸,扶高柔上車,高柔見他執意如此手也就搭在了桓行簡臂上,借力一按,穩穩坐到了車中。
「太傅雖不在了,可有太尉跟司徒等長輩在,恰是晚輩的主心骨,今日有勞。」他微微含笑,又作了一揖,仿佛是怕司徒坐的不舒服將靠墊為其挪了挪,高柔枯硬的手便順勢頗帶暗示性地在他手上拍了兩拍,聲音蒼蒼:
「你雖年輕,不必日後,當下功業已在我輩之上,若你父親有知,自當欣慰。我如今在家不過閉門著書,朝廷的事,已然是力不從心。不過,有些話,我還是要跟你說的。我這輩子,在廷尉一職上呆了二十二年,法不亂,則國不亂,在年輕人看來我是個老頭子了,而且,是個古板無聊的老頭子,我不懂什麼老莊,不清楚當下年輕人的追求。但無論到何時,治國一定要明於法,我一生決獄無數,只以『平允』二字為準繩,自大將軍輔政,四海傾注朝野肅然,如此,正是治國長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