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春歸想得通透,勸著柴嬸:「不怪生哥哥,興許真是佛祖顯靈,施法困住生哥哥,由得我這一撞,把那寺廟的圍牆撞毀,卻並沒傷著性命,圍觀人群盡皆相信了我確有冤情,越發怨怒那鄭琿澹為非作歹。」
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春歸原本也不相信什麼善惡有報,但這時她卻有了保留——多麼驚天動地的一撞呀,都和孟姜女哭毀長城足夠一拼了,非但沒有觸壁而亡不說,醒來後竟然還能身具異感,若不是神佛顯靈,又該如何解釋?許真應了那一句「休說天道無情,萬般皆有造化」。
但柴嬸又怎能安心?哭拜在李氏靈前:「想當年,一場大火,一家子只有我和阿生逃出性命,孤寡無處安身,也斷了生計,要不是顧解元和太太心善,照庇我與阿生多年,早就沒了生路,顧解元又不嫌阿生呆笨,廢心教他識文斷字,望著他有朝一日興許能進學,考得功名,阿生是沒這等運數了,但顧解元和太太的大恩不能不報,只恨我們,實在無能,眼睜睜看著太太和大姑娘被族人欺凌,些微不能幫襯。」
春歸也勸不住柴嬸,只見她的阿娘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靈堂外,瞅著柴生的眼神不無惋惜,儼然透出「哀哉悲哉,我兒憾失良婿」的內容,她也不由悶悶地一嘆。
父親在世時,不知打趣過多少次,稱讚柴生厚道上進,待他的春丫真心實意,說他們兩個,也算青梅竹馬之誼,便起了意思,要招柴生為婿。
春歸雖覺柴生對她的好,倒有八成是為了知恩圖報,言聽計從諸多維護之餘,其實一直仍存隔閡,那隔閡不是因為喜惡而生,更像是身份所限,少年是將自己放在極為低下的位置,把她的一切言行,視為金科玉律視為不能違拗。
這和她認知里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不無差距。
但春歸卻是不那麼在意的,她喜歡柴生,當作親哥哥一樣的喜歡和親近,她也相信她的生哥哥會一直真心實意毫無保留的相待,就像她的父母,性情其實也相差得遠,阿娘並不能完全理解阿爹的喜好和抱負,更多的是順從和敬崇,但她的父母,也從來相敬如賓恩愛和睦不是嗎?
若與柴生哥終成眷屬,她的一生,也必將如父母從前的安好美滿,曾經渴求的,如此而已。
然而終究這樣的安好,不能屬於自己。
阿爹突遇飛來劫難,客亡異鄉,阿娘和她都失了倚靠,命運豈由自己作主?內有族人逼迫外有權貴覷覦,倘若再提這樁婚事,無疑會給柴生帶來滅頂之災。
柴生從來不會退祛,春歸卻於心何忍?
就連她的阿娘,病重之時,雖念念不忘她的終生大事,卻也再未提過這段舊話了。
盆中炭火,吞噬白錢,靈柩里未知遺容是否安祥,靈堂外那縷亡魂神色悽然,披麻戴孝的少女脊樑硬挺,沮喪羞愧的少年面目低垂,是端陽已過,金烏燦爛的季候,但塵世之間,又那陰冥之下,誰也不知命運的輪盤如何推進,會把萬千的人,依然帶入浩劫抑或出路,就像春歸不知自己的日後,柴生更加茫然將來。
知州夫人沈氏卻在為了自己的意圖不泄努力著,她的丈夫趙江城也果然受不住枕頭風的威力,於是幕僚尹寄余在奔波之餘,更添一樁糟心事,他唉聲嘆氣的寫下一封密信,令人馬不停蹄送往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