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春歸尬笑:「過獎過獎。」
蘭庭稍稍坐得端正些,不再斜靠著憑几:「案牘勞形至夜深,仍無睡意,看著今晚月色還好,本想著飲茶賞月,忽而卻想飲酒更有意趣,輝輝可願小陪一盞?」
雖然有一樁不堪回首的往事,不過春歸卻並沒有因此減褪舉杯邀月的情趣,奈何她現在卻是不能飲樂的。
蘭庭也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大意:「是我冒昧了,一時疏忽輝輝仍在孝期。」
「我只能以茶代酒。」春歸說著就欲動手。
蘭庭卻急著「補過」:「還是我來吧。」
春歸看他取火備湯,用竹則盛嫩葉,待得湯麵氣浮氤氳,取此萌湯若許滌盞,便將嫩葉投於白甌,又待湯至純熟,注湯入甌,月色下就浮動起清香幾縷。
春歸過去就極愛看父親大人泡茶,那一套行雲流水風雅雍容,才是讓她漸漸愛上品茗的根由,以至於那時年節里去宗家,看著顧華英等幾個族兄捧著茶盞斜睨奉茶的貌美婢女直垂涎,好副登徒子採花賊的作態,春歸直覺手心發癢,恨不能上前奪了他們的茶水,大是嫌棄這等惡劣的人作賤了品茗的風雅。
品茗需得和父親、蘭庭一類的人物,才能稱為意趣。
只是……今晚不能稱為合格的品茗,一個在喝茶,一個卻在飲酒。
院子裡確是比屋裡清涼許多,風吹得樗葉,難以長久的安靜,故這樹蔭底,月色也是忽亮忽暗,人臉也是忽明忽昧。
談話卻一直是往輕鬆里深入,由蘭庭罕見的做了主導,很莫名的大談其談瓶花之道,從擇瓶的見解,春冬用銅,秋夏用磁;到花卉的九品九命,再到折取花枝時,要侵晨帶露,半開半合,才能香色數日不減。
忽而又轉移到了根雕,把各色木材的優特逐一點評,對於這一門類,春歸因著「家傳」的緣故,確然要比瓶花更為精通,尤其是對根雕的存藏,南北幾位大家的手法,她從前聽父親、逍遙子談論不少,一時間和蘭庭你一言我一句,探討得熱火朝天。
可漸漸,春歸心中有了異樣,她想起近來尋常,和蘭庭相處時,他雖不多正襟危坐,卻也鮮少放浪形骸,總之溫文爾雅時多,看似但凡儒士文人都如這千篇一律的姿態,不見真骨本質,仿佛那畫上的虛容。要換上另一個人,春歸怕是會覺偽作敷衍,偏偏是蘭庭這樣,他維持禮節恰到好處的關懷,春歸皆能認可為真摯。
反就此刻的蘭庭,大不同於往日的端正,他披衣赤足侃侃而談,雖似本真的模樣,卻忽讓春歸品覺出一種奇詭的疏遠。
她的話漸漸少下去。
風來時,葉移光清,她想留意去看蘭庭的眼睛,而他好像總是有意的,在這時避開去。
他的酒也漸漸喝得急了,意識反而更加清楚,話題一轉,居然講起造園,似乎越發無邊無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