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舍確然是再輕易不過的事了。
「可如果沒有那些門第之見良賤之分,只作是人心對人心,摯誠對摯誠,已經認定的伴侶,當真就能輕易拋舍嗎?」蘭庭似乎自問。
春歸靜候他接下來的自答。
「鳳翁給出了否定的答卷,老前輩雖說沒有和我提起過這段舊事,但我猜鳳翁當年一定經過了思考,所以作出判斷。族老也好,高堂也好,對他抱以的寄望無非建功立業振興岌岌可危的家族,這確然是他作為鳳門子侄不容推卸的責任,且鳳翁未必就肯一生耽於風花雪月而毫無作為,但娶誰為妻不應作為建功立業的前提,聯姻結勢也從來不應是儒生學子謀求仕進的途徑。」
對於這樣的「自答」,春歸當即表示一萬個認同:「逕勿說得不錯,婚配和功業本不應當成為矛盾必須從中取捨,正如父母和良侶原本不應對立。」
「鳳翁選擇了鳳嫗,捨棄的無非是家族給他預鋪的捷徑,而並不是承擔的責任和道義,看清了這一點,取捨又哪裡艱難呢?」
這就好比爾虞我詐從來不是建功立業的必然條件,難不成謀求仕進就一定要放棄良知?
「鳳翁再次前往金陵,因當時政敵仍然雄據朝堂呼風喚雨,並非入仕的時機,他仍舊選擇韜光養晦,可沒有了家族的資助,謀生成為當務之急,他先是發揮所長替人造園,積蓄一筆資金,再借貸了一筆錢,靠著擅長皰廚之技,在秦淮河畔開了家酒肆,正正經經的當起了商賈。」
「我也聽阿婆說過,只用了三年時間,鳳翁便將他的醉夢樓擴展到了五家,不僅金陵,蘇州揚州各有腳店。」春歸笑道。
「本朝雖取締限制商賈入仕的鐵律,不過在眾多士人尤其是所謂世家子弟看來,鳳翁從事商賈仍然是自甘墜落不務正業,更有鳳家當時的政敵,眼見著鳳氏一門最有希望的子侄竟然為了一介風塵女子違逆家門從事賤業,樂得冷嘲熱諷譏笑鄙夷,以為鳳家徹底一敗塗地。」蘭庭也笑:「只是政敵哪裡料到他們也是好景不長呢?他們勢敗,貶官的貶官流放的流放,鳳翁這才應考會試,時年已經二十有七,中進士,歷任刑部主事、右僉都御史等職,累遷兩廣總督,因平息叛亂建功,封伯爵。」
關於鳳翁的輝煌政績春歸併未聽鳳嫗詳述,此時聽說不由眼冒金星:「平息叛亂?鳳翁竟然如此威風!」
「那時兩廣不僅多生匪亂,甚至還爆發逆王叛變,而君上耽於享樂不問朝政,告急的奏報也被內臣截留不作理會,若不是鳳翁平亂及時,戰火必定從兩廣蔓延半壁江山,鳳翁可謂我朝文武兼全的功臣,他捨棄了家族替他鋪墊的清貴累遷之路,靠著自己一步步實打實仕進,可惜的是後來官制越漸腐壞,而鳳翁位高權重已經引起奸宦忌憚,君主不見外臣偏信內奸,鳳翁察覺到危機,只能隱退自保,但縱管如此,鳳翁在仕林中的威望也已遠超鳳門先祖,時至如今,仍然有不少士人慕名前來拜訪,望得鳳翁提攜。」蘭庭直言道:「祖父曾用鳳翁的事跡教導我,不忘初心,方能兩全。」
春歸也是聽得心潮澎湃:「李濟和鳳翁面臨難題大同小異,且李濟也是奔著兩全目的,但一個要的是功利和私情的兩全,一個求的是抱負和情義的兩全,一個低劣一個高邁,可見澹泊之志不能少,利祿之心不可盛,方為至理真言。」
「李濟?」蘭庭詫異道:「輝輝怎麼突然用他和鳳翁比較起來?」
春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