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陰戾並不能代表威嚴。
如果春歸在這裡,她一定會觀察到太孫的面容上也長著一粒硃砂痣,位置在上嘴角,必會感嘆天家就是天家,怎么子子孫孫都有硃砂痣作為顯征,活像是防假的密押一般。
少年儲君其實也並怎麼心甘情願留在太極殿,和這些在他看來索然無趣的貢士們磨耗整日,他有些不明白這麼多考官在場,且四圍又佇著幾十個宦官,眾目睽睽之下,誰敢在金殿之上舞蔽?犯得著再增加他這一雙眼睛?!
其中道理,不是太傅未曾教授,
而是太孫殿下根本沒有仔細聽。
取士擇官對於治御國政而言是極為重要的大事,皇上讓太孫監考也是顯示對於廷試的重視,這是皇家公之天下對待士人的態度,作用又哪裡是為了防範舞蔽?
「趙蘭庭坐在哪裡?」看似百無聊賴的太孫突然詢問身邊的宦官。
太孫當然並非不識蘭庭,實則上因著沈皇后的督促,太孫有那麼一段時日常常往太師府拜訪,但他顯然並不是真心實意的想與趙門子弟交近,趙太師過世之後,蘭庭居家服喪,這三載時間,太孫名正言順不往叨擾,已經是三年不見,且今日在場應試將近兩百貢生,著裝穿戴一模一樣,太孫也懶得親自去找蘭庭的坐席。
「就在第三列。」宦官拈腳數了一數:「第七行。」
蘭庭此時正看頒發的策題,試論所謂各區選派糧長這項國策應不應當廢除,他微微的蹙著眉頭,當然不是為了這道策題大大出乎預料,事實上金殿廷對的策題雖說並不都是天子擇定,但當今聖上因為重視取士,自登基以來,屆屆殿試都是親自出題,那自然便不可能提前泄露了,考生們根本無從料題在先。
但蘭庭因為汾州之行,鑑於焦滿勢涉嫌害命案,以及施良行及其黨羽靠著攤派糧長牟取重賄,其實早已寫成一篇策論,呈訴糧長制對州縣百姓造成的重壓,這一制度已經遠遠背離了太祖在建國之初時設立的初衷。但他無官無職,策論不能直達天聽,只是交呈給許閣老過目,許閣老當即表示此制既已成為百姓之害,當奏議廢除。
可廢除選派糧長談何容易?不僅會損害各地官員的利益,且也會給戶部造成困難,每年偌大一筆押送賦稅的資金從何而出?在沒有解決這筆經費之前,空言廢除只能引發朝堂之上爭論不休,皇上左右為難。
許閣老甚至提議裁減藩王奉祿,用這筆資金緩解百姓之困。
要說來建國至今,皇子封王世襲罔替,各親王、郡王、將軍等等宗親均享厚祿,對於朝廷而言的確是巨大的負擔,許閣老提出裁減王爵之祿緩解百姓之困確然是為造福社稷,可這必定也會開罪一大片的宗親,他們都是秦氏子侄,是皇親國戚,自認高人一等,理所當然應該享受榮華富貴,誰敢動搖他們的利益,那就是和天家作對,是亂臣賊子罪當誅斬。
而當今聖上雖說有志肅清官場、中興社稷,但手腕卻遠遠不夠狠絕,他的慈悲心腸也會顧及遠近宗親,許閣老倘若一定要裁減藩王,蘭庭實在不知皇上最終會如何決定。
今日以糧長制為策題,似乎顯示皇上正在為此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