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珠的手腕已經往外滲血,韓夫人心疼得直喊「快請朱先生來」,她伸手去摸程珠直滲虛汗的額頭,顫抖著聲兒恐怕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了,倒是程珠看上去還算鎮定,他扶起韓夫人,輕聲慢語地說著「不礙事」。
舒娘子臉色如罩寒冰,她不敢想像要是一直被瞞在鼓裡,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給這樣一個人今後會過什麼日子,她滿懷氣怒想要當場斥責韓夫人,可一直以來的教養到底還是讓她忍住了心口的惡氣,沒有在此情境下火上澆油。
被姜熊牢牢禁錮的程玞發出悽厲的哭嚎,他看著背對著他連一眼都不肯恩舍的母親,血光隱進眼底,哀痛之色如若從泥淖浮出,勁突的手掌抱著自己的頭顱,讓人看不清他的眼淚有沒有掉落,可絕望和惶惑似乎並不需要再靠眼淚表達了。
這讓春歸不合時宜的產生了一種憐憫心,雖然其實她並未經歷過不被需要隨時將被遺棄的惶恐,也只能猜測獨自在遠離陽光的陰暗角落長大的孩子,父母雙全卻形同孤兒,從小飽受疾病的折磨,出生是因為功利,被棄也是因為功利,沒有人施予他一絲一毫的疼愛,但他仍然一直渴望著
,神智已潰卻沒能斷絕祈想,如果當初他沒有被親生父母送去外家,他還會不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但世事往往就是這樣絕決,不存那麼多的假設和如果。
程珠也看著自己的弟弟,似乎他能夠懂得弟弟這一時間的絕望和悲憤。
「母親,我這點皮肉之傷不礙事,七弟才更需要母親的撫慰。」程珠拉著韓夫人接近程玞,他自己半跪著去摸弟弟的發頂,他想笑又實在笑不出來,只有一聲幾乎低不可聞的嘆息:「是我們虧欠七弟太多,但七弟放心,我們至始至終都是骨肉至親,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放棄七弟。」
韓夫人也終於把程玞一把摟進懷裡,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春歸這時才能聽見她一邊嗚咽一邊斷續的話,是一個母親對於兒子的愧疚:「玞兒,都是我這當娘的錯,不該因為隱瞞你身患癇證的事就把你送去外家,你那時還那么小……你有什麼錯呢?你難道就想患有這等惡疾?我以為你在外家會得到照顧,是娘想錯了,沒想到,沒想到……娘沒想到你這么小的孩子受了這麼多苦,當接了你回來,只慶幸著你的癇證終於得到控制,但見你性情暴虐,娘只知道責怪你不聽管教劣行累累,是我從未意識自己才是罪魁,竟然一直對你那樣冷淡。」
程玞的嚎哭漸漸低啞了,但春歸看見他的牙齒其實一直咬著韓夫人的肩膀。
後來大夫趕到,替程玞扎了針,他陷入昏睡,韓夫人一直半摟著他,沒有絲毫神采的眼睛盯著施推官,開始陳述罪行:「七郎才回京城不久,我就察覺了他性情有異,但直到淨心被他虐殺,我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但我能怎麼辦呢?我不能讓七郎的罪行暴露,我不能讓他聲名盡毀,我甚至不敢讓家裡的尊長知道七郎的惡行。淨守、淨文和芸香都是被七郎虐殺,這件事也的確被顧氏察知了,是我殺人滅口,交待我的陪房逼害顧氏又報顧氏主僕暴亡,但我做下的種種罪孽,都瞞著大郎,他身子骨弱,我自來不敢拿一點瑣事讓他憂心,更何況這種罪惡之事,當然會把他瞞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