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市质检考,昨儿下了晚自习尚楚还碰见隔壁班那小四眼,阴阳怪气地打探说准备的怎么样啊,这回有没有信心拿年级第一啊,上次抢了你的第一名实在是意外,哎呀你不会在背后偷偷骂我吧?
尚楚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就当没这个人似的扭脸就走,回到家后和白艾泽骂了半小时那只四眼青蛙崽。
白艾泽在电话那头附和着说“嗯”、“是”、“当然”,尚楚眉梢一挑,故意逗弄道:“不行,光我一人骂他还不解气。”
白艾泽问道:“那怎么样才解气?”
“你也一起骂,”尚楚勾勾手指头,催促道,“快点快点!”
要白二公子骂街这可就太为难他了,白艾泽吸了一口气,酝酿道:“我想想。”
尚楚好整以暇地等着,等了半响才听那头憋出来个干巴巴的“王八蛋”。
“......”尚楚憋着笑,佯怒道,“你这一点儿杀伤力没有啊!”
“阿楚......”白艾泽无奈地低声喊了一句。
“行行行,不为难咱们二公子,要不这样,”尚楚心念一动,下巴一抬,又玩笑道,“你跟着我学,我骂一句你跟一句,可以吧?”
白艾泽纵容地轻叹一口气:“我尽量。”
“鳖孙!傻|吊!狗犊子!王八羔子!”尚楚想也不想张口就来,一串词儿连珠炮似地冒出来都不带停的,“狗|日的!”
白艾泽嘴角抽了两下,努力维持着平静的面部表情,姿态端正得犹如官方新闻直播间发言人:“鳖......甲鱼孙子,傻瓜蛋子,小狗孩子,乌龟儿子,狗......的交配对象。”
跟读是跟读了,不仅如此,二公子还在跟读基础上主动进行了语内翻译,十分讲究信达雅。
前面几个可以理解,但“狗的交配对象”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也未免过于雅致了!
尚楚抿着唇,肩膀上下耸动的厉害,愣是忍着没笑出声来,冲着手机镜头比了个大拇指,赞赏道:“好优美的中国话!”
白艾泽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低咳了两声。
“再来再来,这回骂点儿文雅的,”尚楚玩心起来了,想了想拍手说,“戴眼镜的往往不是知识分子,而是绿豆眼的猥琐小蛤蟆!”
“......”
白艾泽默默摘下了鼻梁上架着的银框眼镜。
他近视度数不高,平时不怎么戴眼镜,偶尔看书看得眼睛乏了才会戴上一戴,谁知道好巧不巧就赶上了尚楚的无差别攻击。
尚楚捂着嘴低着头,肩膀耸了几下,终于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笑声。
白艾泽这才反应过来,小混账这又是在耍他玩儿呢,于是无可奈克地摇了摇头,说道:“胡闹。”
尚楚和只偷舔了糖果的小老鼠似的,弯着眼睛咯咯笑,白艾泽见他乐不可支的小样儿也跟着笑,两人就这么脸对着脸笑着,什么话也没说,裹在被窝里傻乐了十多分钟。直到凌晨一点尚楚的手机闹钟响了,提醒他这会儿已经夜深了,明天还要考试,这才互道晚安后挂了电话。
第二天是质检考的日子,尚楚起得比平时晚了点儿,没出去跑圈,打算养精蓄锐把所有体力留到上考场。
穿好衣服出了房间门,厕所里传来一阵阵的干呕声,听得尚楚胃里只泛酸水。
尚利军每天早晨刷牙就在呕,关键是声音还特气贯长虹,就和要把内脏都吐干净似的。尚楚觉着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他自己偶尔刷牙的时候也犯恶心,但也不像尚利军这么大动静。
他回了房间戴上耳机,等了十多分钟尚利军还没好,尚楚不耐烦地看了看时间,到外头敲了两下厕所的木门:“好没?”
“好了好了!就好了!”里头传来了马桶冲水声,紧接着门开了,尚利军提溜着没系紧的裤头,“你用,爸好了。”
厕所里的味道非常难以言喻,蹲坑边尿渍溅了出来,洗脸池的池壁上挂着一丝没冲干净的黄痰,水滴滴答答地从台子上往下淌,一块干燥的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尚楚闭了闭眼,一股烦躁劲儿“轰”的就从脚底心烧了起来,他很想发火,很想冲到外头去揪着尚利军衣领往他脸上吐口唾沫,但他也知道这股火气没有由来,要说尚利军做错了什么吧好像也没有,他最近没喝酒没欠债没干架,无非就是生活习惯邋遢了点儿。
可尚楚还是不爽,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他自己心里明白得很,他每天早上早起那么多无非就是为了避开这一幕。
他在别的地方越出类拔萃、越意气风发,同学朋友们越崇拜他、信任他,白艾泽越宠爱他、纵容他,他就越不想面对如此邋遢的生活环境和如此潦倒的生活本身。
操!这破房子配得上我吗!尚利军配得上我吗!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刚一闪现出来,尚楚立即慌张地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捧冷水。
他抽了几张纸巾把浓痰擦了,伸手才发现自己指尖都在抖。尚楚强压着心头萦绕的那股子阴郁之气,对着镜子做了几个深呼吸,又狠狠往脸上甩了两巴掌,盯着斑驳镜片中自己的眼睛,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
——尚楚,你不该变得这么虚荣,不是你,这不是你。
突然,木门被轻轻敲了一下,尚利军在外头问的有点儿小心翼翼:“爸去买早饭,你吃什么?油条要不要?煎饼呢?”
尚楚抓了一把头发,冷着脸刚想说不用,又听见尚利军有点儿紧张地轻声问:“水煮蛋来两个吧?每天吃鸡蛋才够营养......”
木门里的尚楚愣了一愣,冷淡地回答道:“随便。”
尚楚记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和尚利军在一张桌子上吃过早饭——也许有过,反正他是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