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被服务生领着,上了二楼。
包间里,门推开,圆桌上坐了四个人,菜已经齐了。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
姜茶挽着纪梵,站在门口,平静了一下喘息,立刻感觉到颇有压迫感的目光压过来。
里头的四人齐齐看来,其中一人便是洛妍,此时正坐在纪梵的哥哥纪霖雨旁,表情和善,面带微笑。
她的目光在纪梵和姜茶之间流转片刻,凝聚在姜茶和纪梵亲昵地挽着的胳膊上,接着倏然地又转向一边,微微垂眸,似乎有些受伤。
姜茶瞧见她也来了,想起两人的身份和关系,一时有点尴尬,便悄悄转眸,观察纪梵的神色。
她会不会......
可纪梵,似乎根本没注意洛妍。
灯光把她的长睫勾勒的根根分明,眉眼精致如画,方才在门外的笑意渐渐消失,只剩下不动声色的疏离和冷淡。
里头的人,她都不记得。
而且,每个人的眼神都像蒙着一层雾似的,笑是表面的,不知底下藏着什么。
叫她觉得很不舒服。
梵梵。微微苍老的声音。
姜茶贴着她耳朵小声道:你爸叫你。
纪梵于是闻声看去。
父亲叫纪安,瞧着有些老,背影微微佝偻,鼻梁上架着一个金丝细框眼镜,眼神有些精明,可人却老了,两鬓全白了,因此那精明强干的气质,便少了些威慑力。
他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桌上的菜都没热气了,一桌四人,没一个人敢先动筷子。
纪安笑了笑:来了?坐。
他看向纪梵,在身边的位置上拍了拍:梵梵,这位置给你们留的。
纪安的一张脸带着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慈父,但一对上纪梵那疏离冷淡的目光,脸上的笑就立刻冻住了,表情有些僵硬。
于是纪安目光一转,瞧着姜茶。
乌软的长发,雪白的肤色,一袭柔软的长裙,气质温婉静雅,关键是目光柔和带笑,和纪梵一脸生疏漠然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一看就是个好脾气。
纪安对纪梵找女孩结婚意见不大。
关键是人要对。
都是演员,他不在意所谓的咖位,毕竟对他来说,在圈子里想捧一个人再容易不过,影后也好,流量也罢,他瞧着差别没大到哪去,都是戏子罢了。
至于家室他也没有联姻扩充势力的打算,在他看来,当初跟纪梵母亲结婚就是家族联姻造成的不幸。
这不幸不必再延伸到下一代。
他对姜茶挺满意。
在他看来,纪梵找的这位,就比纪霖雨找的那姓洛的要好她的眼神干净,不会总有些一闪而过的算计,看着就让人放心,很舒服。
纪安身边空着两个位置。
纪霖雨和纪梵后妈、洛妍则隔着那个空位,依次坐在圆桌的左侧。
纪安态度亲切地招招手,示意姜茶和纪梵挨着她坐,一左一右。
这位置足以表明他对纪梵的器重。
纪安自认为是个理智的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谁能成材,谁扶不上墙,他心里有底。
从前对她哥好,一方面是因为她哥嘴甜,会说好话,哄起人来一套一套,谁不喜欢听人吹捧呢,纪父听的顺耳,自然看纪梵她哥就顺眼了。另一个方面呢,孩子还小的时候,的确瞧不出来太大的分别。
那时候,他只觉得纪梵太倔,跟个浑身带刺的仙人球似的,太扎人,为人处世不如她哥,成绩再好以后也只是读死书,难成大器。
可后来呢,事情变了。
当儿子的被惯坏了,就是个绣花枕头,根本比不上丧母后一直在受冷遇、憋着一股劲儿往上爬的纪梵,久而久之,再看他就哪哪都不对了。
爱儿子是天性,可他是个商人,思维习惯就是趋利避害,纪梵出息了,他能不高看她一眼么。
谈话从一阵东拉西扯开始,家长里短,有一搭没一搭。可谈着谈着,就拐向正题了。
纪安捏着小酒盅,神色模糊,不经意地提起:前几天你哥打了你很多次电话,你一个都没有接。
他找我什么事?
纪梵低头,白瓷碗里盛着一只蟹肉龙虾汤包,皮白而薄,被她一筷子戳破。
汤汁流了出来,香气四溢。
墨色长睫静静垂下,纪梵神色浅淡。
纪安喝了口酒,淡声道:就是让你拨款给他投资,小事儿,你用不着躲着他不接电话吧。
纪梵低着头,白皙单薄的眼皮垂着,眼尾长而淡,含着冷意。
我没有躲他。
纪安声音变得严厉起来,眸子里带着冷光,继续逼问:行,他的电话不接可以,我的你也敢不接?你翅膀硬了,能飞了,但你不要忘了,目前为止除了你,最大的股东还是我,你
纪梵把杯子轻轻一放,发出一声轻轻的声音。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
您作为父亲,问过我为什么不接电话么?为什么觉得我是故意不接,而不是出事了,根本就接不到呢?
你少跟我找歪理!
纪安的慈祥像一层单薄的纸面一样,瞬间就破碎开,露出里头毫无感情的冷眼: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你就是心里有气,一直觉得我对你不好,偏心。
我都忘了。纪梵抬眸:您怎么对我不好,怎么偏心了。
纪安不知她是真忘了,以为她想算账,心里一阵冷笑:倒开始摆谱了。他把酒杯啪地一声放下,淡淡道:
你毕业从基层做起,你哥一上来就是副总,你一直记恨吧?
还有么。
耳畔滑落一缕长发,纪梵却仍低着头,眸色微敛。
后来安排你给你哥打下手,当文员,你不服气是吧。
还有么。
你生日那天把你赶出家门,还把你额头撞破了,但后来我又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
还有么。
扇你那巴掌,把你耳朵弄的差点聋了的那次,那天是我喝了酒,而且你当时态度太冲......
......
纪安显然没把包间里的几人当外人,刚开始端着的架子都放下了,一边喝酒一边和纪梵讲道理,把陈年旧事一桩桩一件件翻出来、解释,大概意思是,她被扇巴掌、被打骂都是有原因的,是她有错在先。
还说,孤立她、冷暴力都是为她好,为了让她成长。
姜茶却是越听越心惊。
她以己度人,觉着纪梵虽没了生母,但还有父亲。她以为全天下的父亲都一样,嘴上不说,实际上还是宠着孩子的。
可纪安
根本就没有心。
姜茶从前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纪梵不受宠,在家里处于被排挤的状态,地位不如她哥。那些报道都是些不入流的媒体写的稿子,姜茶一直以来没当回事,觉得这些都是凭空捏造的。
都是连着血脉的,哪里能不喜欢孩子。
何况这些事,纪梵自己都和她没提过。
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纪家氛围的诡异。
当父亲的这样,对孩子不是爱,而是像对待商品一样评估价值,价值高就青眼相加,价值低就弃置不顾。
根本就是势力。
姜茶只低着头,墨玉一般的眸子被水雾蒸腾的微湿,含着冷意。
您可能不知道,她......
姜茶很是愤懑,想质问他,纪梵那时候在手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陪着?为什么她病了连最亲的亲属都没人可以依靠?为什么她都快死了你们想的却是让她拨款?
桌下的手却被纪梵轻轻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