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卻神色越發迷惘,痛苦地拍著頭,喃喃道:“是,又不是。我、我適才像是睡著了,夢裡,夢裡好像見著了許多死人。且你也不曾離開。我們大家都住在一處,在一處又大又漂亮的叫大觀園的園子裡。可是,好景不長,兩三年光景,府里忽然就敗了。對對對,圍府抄家,然後,然後——大家都死了,走了,散了。我,我卻突然去了小時候去過的天上,又有好幾個像極了你和寶姐姐、雲妹妹的仙子,唱曲給我聽。那曲子好生悲涼,說的便是,便是——啊,我想不起了,想不起了,我頭好疼,好疼!”
寶玉一面說,一面抱著頭,疼得在床上直打滾。
黛玉卻顧不上去看他,只覺得一盆冷水兜頭淋下,從天靈蓋涼到了腳底板——兜兜轉轉,莫不是仍舊人算不如天算?難不成,她苦心孤詣,費盡心機,做的這許多事都是鏡花水月一場空,到了改不了白茫茫一片真乾淨的結局?
想起前世自盡時心如死灰的滋味,想起得知父親壽數得保,父女團聚時的天倫親情,想起從姑蘇到京城的一切,想起永璵……黛玉心如刀絞。
若這一切都是笑話,一切都要重來,一切都是既定結局,改得了過程拗不過命數,若老天刻意不成全!
剎那間,黛玉腦海中轉過千萬種念頭,在在都是絕望,以致於便是前世投寰時她都不曾產生過的偏執妄念,像心魔孽障,轉瞬在她心裡,紮下了根,似野草瘋長,似星火燎原。
一念生,魔障起。
那頭兒,寶玉過了那陣頭疼勁兒,終於緩過氣來,卻久久不聞黛玉有何動靜,鬆開手,轉頭望去。
正看見,黛玉神態癲狂,目中憤怒如火,熊熊燃燒,恨意如炙模樣。哪裡還有半點曾經溫柔如水,多愁善感,嬌弱可親的妹妹痕跡?嚇得寶玉噔噔噔連退,直蜷縮到了床腳去。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黛玉憤恨低語。
她一念走差,滿心都以為老天作弄。既許了她重活一生,允她父女天倫,又順她心意,可力挽狂瀾,眼見功成在即,卻當頭一棒,借寶玉之口,告訴她命有定數,人必不能勝天。
一念激入魔,任是黛玉恬淡嫻靜修成了佛,此刻也承受不住,淪入魔道。
眼瞅著黛玉就要無救,忽然,外間又有下人高聲急報:“賢親王世子駕到。”
“賢親王世子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