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酥,淅淅沥沥一直下到清晨。窗户开着一小半,将昨夜旖旎的气息都散去,满室清风荡过,草木香贴着床沿抹过。
床帐内钟翮衣衫整洁,只是长发没有束起,披散在肩上。她坐在床头,膝盖上枕着陆嘉遇。腰后的枕头饶是足够软也没能避免在钟翮衣服上留下印子的命运。不难看出来,她坐了一夜。
钟翮垂眸看着陆嘉遇的侧脸,他的头发很长,光滑得如同一匹上好的黑缎子。钟翮的十指微微陷在陆嘉遇的长发里,瞧着像是被青丝缠住了。她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陆嘉遇的后脑——她在沉思。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在钟翮和陆嘉遇的记忆里,这样悠闲到可以随意赖床的日子屈指可数,便是有也在岁月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
钟翮伸手揉了揉陆嘉遇紧皱的眉心,袖口在她的动作下微微向上拉了拉,露出了一根陈旧的红绳。那束藏在红绳里的头发与陆嘉遇相逢在了三十六年之后,其实陆嘉遇只要伸手拉拉她的袖子就能看见,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连这个念头都没有。
就连昨夜那样失控的时刻,陆嘉遇也不问她为什么不脱衣裳。
钟翮一边摩挲陆嘉遇的额头一边想,她猜不透小徒弟的心思了。
正在这里,钟翮掌心下的人动了动。那对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陆嘉遇像是没睡醒一般,连目光都有些呆滞——这是钟翮熟悉的样子。
事实上这已经是陆嘉遇难得的好梦了,虽然这一夜仍旧是那场诅咒一般的梦,但他在梦里似乎很轻松,冥冥中有人催他睁开眼,是假的,不要怕。
于是陆嘉遇一睁眼便是注视了他一夜的钟翮,记忆回笼,他骤然想起了昨夜的肢体交缠。陆嘉遇脸上的表情被钟翮分毫毕现的看在眼里,她没错过陆嘉遇眼里的懵懂,震惊和她未曾想到的惊恐。
几乎是一刹那,陆嘉遇脸上的血色就褪尽了。随即钟翮的手被陆嘉遇很用力地甩开了,撞在床柱上发出“碰”地一声。陆嘉遇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一般,捂着额头仓皇后退,可没动几下他的背就贴上了冰冷的墙壁。
陆嘉遇脸上的恐惧实在是太明显了,钟翮顾不得他的挣扎倾身强硬地拽住了陆嘉遇手腕。
“嘉遇,怎么了?”钟翮将不断挣扎的人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
可他的神情却并没有轻松半分,甚至随着钟翮的靠近颤抖得更加厉害。他不肯出声,牙关紧咬,将呜咽声都藏进齿贝下。
钟翮伸手抚摸着陆嘉遇的脸,却见他眼眶都要红了,只无力地捂着自己的额头。灵光一现,钟翮忽然就明白,陆嘉遇在害怕南柯一梦。
钟翮握住陆嘉遇肩膀的手都僵住了,剖心似的痛意在钟翮的胸口炸起,她的脑海中一声巨响——鬼主生心。
原来死真的可以生。
钟翮在心如刀绞中将惊恐的陆嘉遇抱在怀里,然后亲吻在了那只颤抖的手背上。
她难过地想,他在怕她。
陆嘉遇的手像是被钟翮的吻烫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将手松开,抬头看向抱着他却红了眼眶的鬼主。他这座漂亮的躯壳早就被钟翮亲手伤得败絮其中,仿佛只要开口,胸腔里跳动的脏器就会化成灰尘。
他想,明明是你先舍弃我的,为什么你这么难过。
钟翮在陆嘉遇光洁的额头上又吻了一下,她低哑着嗓子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陆嘉遇应当是很震惊的,但再晃神也就是一瞬了,陆嘉遇吃够了苦头,他终于学会了知足。
“抱歉师尊,我不是有意的。”陆嘉遇在钟翮的怀里闭了闭眼睛。
他像是缓了片刻仰头对钟翮道,“我昨天很高兴。”
陆嘉遇这句话真心实意,昨夜他睡了个好觉,得到了足够多的亲吻与拥抱,缠绕多年的噩梦也显得不是那么可怕。
钟翮的眼睛只在白天能够共通,夜里种种她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