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鑼鼓喧天, 鞭炮齊鳴。
今兒個是張員外家的二小姐王三花成親的日子, 迎親的轎子天還未亮就過去了。張員外是靠山屯方圓百里最富有的大戶, 王小姐長得也是貌美如花。聽說新姑爺家裡雖然不如張家有錢, 但家中世代都在朝中做大官,也是個有權勢的, 又長得一表人才。兩人倒是般配。
聽這聲音,這會兒喜轎大概已經接到新娘子準備返程了, 一大隊人熱熱鬧鬧地正從窗前的小路上經過。我趴在窗台伸長了脖子想瞧一眼湊個熱鬧, 可惜窗子被孫秀才關得死緊,連個屁也瞧不著。
近幾日天色總是灰濛濛的,風沙又大,秀才病了也不是一兩月了,開不得窗。秀才總是咳嗽個不停, 請隔壁屯的郎中來看過, 說他是積鬱成疾已成癆症, 大限之期就在這兩日了,藥石枉顧。想來秀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 他倒是心不驚色不變, 只淡淡地說,既然治了也是個死, 倒不如不治。
秀才初生喪母,年幼喪父,是個可憐人。我第一次見他時,就被他瘦削的身子蒼白的臉色所吸引, 如今他躺在破棉絮的床上骨瘦如柴的面如死灰的樣子更是讓人心悸。以前他再怎麼著也都像個活人,如今他雖然還勉強活著,身上卻沒有一絲絲生氣了。
不過昨日他的精氣神突然變好了一些,能支撐著身子下床了。他趿拉著破草鞋,翻出看病省下來的最後半吊錢,披了件短褂就步路蹣跚地出門了。這一去就是三四個時辰,回來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我不知道秀才在出去的這幾個時辰里究竟去了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又做了什麼事。只看到他連摔帶撲地開了門,倒在潮濕的地上久久未能爬起來,而等他抬頭撐著地板一點點支起身子時,他原本因久病而變得蠟黃深陷的臉頰已經變成了青黑色,下頜掛著一層粘稠的血跡。
秀才滿臉是淚,哭得不成腔調。他艱難地爬到桌邊,伸手夠下那個陶土燒成的花盆,對著我又好像不是我,說,「那日你贈我以曇花,說曇花開時若你還未嫁,便回頭找我。可我知道,曇花難開,就像你難回頭。」
曇花,是養在花盆裡的一株花。我,是無意中落在花土裡的一粒種子。
這株曇花是當初秀才與王三花一起種下的,後來他們又一起坐在村頭歪脖樹下的乾草垛上守著漫天的星星等花開。可他們沒能等來曇花,卻等來了我這株狗尾巴草。
見我在花盆裡生根發芽,大有鳩占鵲巢之意,秀才可是氣壞了,想要將我連根拔掉。王小姐卻不樂意了,她說看著我頭頂綠油油的小穗子很可愛,她喜歡。於是秀才將我與那株曇花一起養著。
然而,直到張員外為王小姐尋了門好親事,花還未開。
那夜,王小姐像往常一樣約了秀才去村頭的歪脖樹下,兩個人爬上乾草垛,卻是看了一晚上的星星月亮,誰也沒開後說一句話。臨分別時,王小姐將花盆贈給了秀才,說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說距離她的婚期還有幾月時間,兩人還有機會。若曇花綻放之時她還未嫁,便與秀才一起私奔。
然而,直到媒婆帶人三姑六聘將王小姐迎上花轎,曇花卻始終未曾開出花來,反而一點點枯萎了。秀才的命也跟那孱弱到經不得風吹的曇花一樣枯萎衰頹,一蹶不振。花盆被擱置在草屋的窗台上再無人打理,只有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呻吟聲飄在屋裡。
窗外的嗩吶聲鞭炮聲逐漸遠了,屋內數月以來秀才的咳嗽聲也消失了。我往床上遠遠看了一眼,薄薄的一張破棉被下面蓋著一張似棉花柴乾瘦的身子,只露出秀才瘦脫相了的臉皮。他雙眼緊閉,再不會發出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