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凉环而言,任何时候,只要朝绯钰看去,便总能看见她慵懒优雅的身影。
这一回也是一样,她仰头望着绯钰,在那双妖冶的桃花眼里看见了狼狈的自己。
那是天差地别的姿容,云泥之差的气态。
明明身处一室,为何她们会是如此不同。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那双桃花眼的主人对着凉环勾唇,伸手拂去了她眼角的泪珠,继而逆着灯光,在昏暗之处粲然一笑,生辉熠熠,燃起了比灯火更加美丽的光芒。
她呢喃着低语,不要忘了,我们是婊.子啊。
说罢,绯钰起身,拖着身后绯红的长裙朝外走去,给你七日假,喝点温水,嗓子明日就能好。
第62章
硫潋将程临的尸体下绑上重石,脱了他的全部衣衫,又在他脸上、身上划了几道血痕出来。趁着夜深无人,她划着程临的船往西去了十里,随后将尸体扔入湖中。
有重石绑着,尸体便不会漂浮起来;他身上伤口流出的血液会吸引鱼群来啃食,纵使有人特意打捞,捞上来也是面目全非的无名尸。
至于那些衣物,硫潋随处找了个地方烧成了灰。
拐带妓.女是重罪,更何况程临一心渴望功名,绝不想在自己高官厚禄之前闹出这么一出官司,想也知道他这次来伴袖楼一定是慎之又慎,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
同理,程临的死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硫潋处理完一切,便回了伴袖楼。
此时天光微亮,凌晨时分,整个柳清塘都凉了下来,灯光熄灭,初阳在水面上印出了第一缕光辉。喧嚣褪尽,这里似乎变得和寻常的阡陌城镇一样,亦或者这里本就跟寻常的地方一样,不过都是水和楼、日月星辰、男人和女人而已。
硫潋从后门进去,后门通厨房,在太阳还未全然升起的时候,厨房内就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硫潋路过时,看见两个小丫头在往米缸里倒米,伴袖楼里的客人多,食材的用量很大,故而厨房里的米缸也大,一袋子米倒下去也才填了一个缸底。
一楼下面便是湖水,江南湿气重,储备的食材都放在四楼,一楼厨房中只有三到四天的用量。这缸没满,两个小丫头还要去四楼再搬个五六袋米下来。
硫潋见此,上楼提了五袋下来。
砰
重物落地,两个小姑娘吓了一跳,转身见来人是硫潋,惊讶不已,硫潋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硫潋蹲下来,解开米袋的绳子,要装米么。她问着,可已然将米袋往缸里倾倒。
白色的米粒哗哗地流出,这声音比水流醇厚,比钱币堆叠的声音温润,米缸之上漂浮起些许白雾,那些藏匿在米粒之间的灰尘浮于米堆之上,散发出了属于稻米的清香。
两个小姑娘睁大了眼睛,看向地上另外的几个米袋惊呼,硫潋姐姐,这都是你一个人搬下来的吗?
硫潋不语,算是默认。
两人愈发惊奇,硫潋姐姐好厉害,送米的伯伯也只能一次提两袋米,硫潋姐姐力气好大!
这对女子来说算不上是好话,不过硫潋也不在意,她嗯了一声,接着解开下一袋米,提小荷包似的将其拎起,随后又是一股白色的米流泄入缸中。
硫潋话少,但是两个小丫头对她十分好奇,拉着她的衣摆叽叽喳喳地问,硫潋姐姐,为什么你跟别的姐姐不一样?你不是神女吗?
我只是绯钰姐姐的侍女。硫潋一边倒米一边回答,偶尔人手不够的时候,我也会充当神女助兴。
可是硫潋姐姐连笑都不笑。小丫头思忖,姐姐是去当席纠吗?
不,我没读过多少书。
那姐姐做什么呢?
舞。硫潋倒完了全部的米,将地上的袋子捡起来卷好,站起来低头看向两个丫头,还有什么要做的。
没有了,谢谢姐姐。两人一起抬着头望着她,还是有些愣愣的,硫潋姐姐真的会跳舞?
一点点。硫潋拍了拍手上的灰,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硕大的雪梨,递给两人,这个,加点冰糖蒸熟给凉环送去。她伤了喉咙,这几日膳食单独做。
右边的小姑娘接了过来,疑惑道,这个季节哪来的雪梨?
买来的。硫潋转身,离开了厨房。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望着硫潋远去的背影小声道,硫潋姐姐真的会去给男人跳舞吗?
她真的很少笑啊。
等到天光大亮,硫潋端着厨房送来的粥敲开了绯钰的门,屋里并不昏暗,绯钰习惯将帘子拉开再点着灯睡。此时阳光和灯光交汇在这个房间里,显得亮堂。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一一摆好,接着将水盆放到床边的架子上,预备着为绯钰梳洗。
做完这一切,床上还是没有起身的动静。硫潋便将床帘撩开些许,往里面看去。
里面,女子睁着眼躺在床上,早已清醒。
姐姐,要起身么。硫潋问。
凉环如何了。
硫潋准备扶她起来的手一顿,继而摇头,还没出过房门。
她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自从姐姐买下凉环,这些年给她请先生、买婢女,处处养尊处优。虽说是妓,可养得和寻常的小姐一般无二,突然在她面前杀了人,她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
绯钰没有搭腔,硫潋便接着道,若是一开始跟她说明白,她心里多少也有些准备。
我这里不是善堂,没有那么多功夫和一个丫头耗。绯钰撑着身子起来,她头上的鬓发没有一丝凌乱,保持着昨晚躺下之后的模样,看不出睡过的痕迹。
她望向了硫潋,眼眸微沉,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外人的一面之词,我若是一开始就在她面前说程临的不是,除了让她更加戒备着我,再无二用。
她赤着脚下了地,站在敞亮的窗前,眼睛被光线刺激得不适,可她眯了眯眼,还是望向了窗外的光明。
凉环年纪不小了,嫁人或是出去也就是这几年的功夫,我如今狠一点,她才能把这件事记进骨子里。
说这话的时候,绯钰的声音微低。她只着了一件抹胸,失去了华丽厚重的衣裳后,女子的身形纤细而单薄。她站在阳光里,像是要被光芒融化了一般,如光束下游离的粉尘,眉宇间透出了两分寂寥。
硫潋哑然。
这片柳清塘里,程临这样的男人太多,凉环这样的女人也太多。
到头来,女人总是被骗得片体鳞伤、奄奄一息。伴袖楼被姐姐打理得很好,可是伴袖楼以外的地方,折在不知名角落里的女人不知凡几。
姐姐讨厌男人,这是整个伴袖楼里都知道的事情,所以每次有人来指名要姐姐作陪,楼里的神女们都会主动待客,为姐姐分担一二。除了杨公子那样有权有势又非姐姐不可的客人,其余的男人姐姐是从来不会去见的。
姐姐去我屋里住罢。她上前一步,想要离绯钰近一些,姐姐怕硫潋受惊难过,便选在自己的屋子里对程临动手,可姐姐自己她话刚说了一半便被打断。
说什么胡话。绯钰从光束里转身,露出了半张陷在六月晨光中的侧脸,我可不是会被死人吓到睡不着觉的黄毛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