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归搁下咖啡杯,负手说:你昨晚喝得烂醉,回来洗完澡就缠着我不放,非要把我往床上推。我看你求得可怜,就把你睡了。
海湾埋头在红豆沙碗里,藏起他比虾饺还红的脸颊,问道:我居然那我昨天晚上,说什么话了没有?
迟归盯着他偷偷向上觑的眼睛,摇头道:没有,只说还想睡。
我海湾益发无地自容,恨不能抽自己两嘴巴,对不起啊。
不必。迟归道,我正要跟你谈谈。
海湾两手抓着椅边,紧张地望着他:谈什么呀?
就谈我睡你这件事。他的口吻冷静而严肃,仿佛在侃侃而谈新一轮的投资项目列表,虽然是你求我,但你当时神志不清,无民事行为能力,我这么做属于趁人之危,实在不妥。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我从未打算推卸责任。这件事我欠你,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满足的,尽管开口。
他的意思是,他们仍需回归权力层级明确的交易关系。他可以一掷千金买良宵,自己却只能做他的梦中榻上宾,夜里伺候得好,白天便可以拿着钱滚蛋了。
海湾起初万分震惊,但却丝毫不觉得懊恼,甚至心底还有些微的窃喜。能与自己喜欢的人互相取暖,被他温柔地对待,无论是否清醒,也不管过后会不会后悔,他都觉得与有荣焉。
而现在,他如坠冰窟,到底是自作多情了。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海湾抬起头,放下筷子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死缠烂打,就当没发生过好了,你不用太在意。
不行。迟归面无表情地摆摆手,你心宽是你的事,我从不欠人。既然你没什么想要的,我就只能给你你没有的。你现在在工作室,月薪多少?
海湾一怔,起身道:我不要钱!
他缺钱,喜欢钱,但不至于用这种方式赚钱。
我知道。迟归眼神不容质疑地落在他身上,回答我的问题。
我海湾被他审视,情不自禁地坐了回去,垂头道:我们不是算月薪,是按基础工薪,加上杂志销量,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补贴来算钱。
迟归当然知道他的薪酬如何计算,连他的薪资明细都还躺在他的私人邮箱里,你对你的财务状况,难道没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海湾扯扯自己的头发,去他卧室桌上取来纸笔,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递给了他:就差不多这些吧。
这些加起来,折合人民币每个月不到一万五。迟归扫了一眼他的笔迹,接道:你每个月房租四千五,加上物业、水电燃气费,堪堪能剩下一万。除了住,还有衣、食、行,以你的生活标准,每月一千绰绰有余。还剩下差不多九千,但你还有负债。
你怎知道?海湾原本的羞愧被惊讶取代,瞪着眼睛问他:谁告诉你我有负债的?
迟归无所谓地说:你昨晚自己说的,但没说具体欠多少钱。
我连这个都跟你说了?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捂着脸道:我简直不算零头,每个月八千六。
八千六。迟归点点头,条清缕析地说:也就是说,你每月的可支配金额只有不到四百块钱。这意味着你的生活不能容许任何意外,否则你都将走投无路。说得直白一点,如果你现在走在路上摔一跤,你就入不敷出了。
他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冷淡,苦难在他眼里好像不值一哂。
中央空调传出细微的声响,室内气温照旧低至二十度。分明是仲夏时节,坐在屋里却觉得冷入骨髓。
海湾指尖冰冷,周身毛孔在空气中收缩,凉如一泓秋水。他低着头沉默良久,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知道他的人生犹如泥潭,任凭如何挣扎,依然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如此不名一文的人生,他又何必回以一顾。
迟归不疾不徐地说:我想告诉你,不论我给你什么,你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贫困,等于丧失选择。
海湾深知,他说得不错:我明白了。
那我们可以谈一些正事了。迟归从厨房边的吧台上拿来一张纸给他,你的工作平心而论收入不低,当然,是对于你的资历而言。但你的需求显然更高。你有大量的时间,完全可以再兼一份职。
我知道,可
迟归及时打断他:你不用说,我大概猜得到情况。所以这就是我给你的,一份入职申请。
入职?海湾愕然,去哪儿入职,我能干什么?
申请上写着呢。迟归示意他将纸翻过来看。
海湾依言照做,见上面已经填好了他的个人信息,龙飞凤舞的大字,不用问也知道出自谁手:你让我去你店里当服务生?
如果我没猜错,上次在山上看见你,你是去酒店应聘。他用的陈述语气,显然成竹在胸。
海湾怕被他盯着,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他的身体,直看到灵魂深处,所有的心思秘密都无所遁形。
是,但是他嗫嚅道,他们没要我。
迟归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不出安慰,也寻不到嘲讽,他颔首说:可以想见,如果是我也不会用你,这和你的能力无关。用人单位有其自身的考量,规则既然订了,轻易不能打破。
海湾嘀咕道:那你还要我去你餐厅。
我的餐厅,规则由我来订。他的反应并不出乎迟归意料,而且我那里的客户群和酒店不同,需要的员工也不同。比起经验和学历,我更看重长相和态度。
他如此不加掩饰地说出长相二字,反倒让海湾怔忪:你要长相好的?
当然。迟归看了看腕表,大抵是觉得时间充裕,续道:我招的是服务生,一店之门脸,长相不好怎么能胜任?你去过店里,该知道在那里消费的是什么群体。比起普通餐厅,他们的需求更加复杂多元。
但你放心,我也不是皮条客,不会弄个私人会馆介绍人来非礼我的员工。你们在这里,要做的就是赏心悦目、周到谦逊。不需要俯首帖耳、奴颜卑膝,这里不是旧社会的府邸,你们有健全的人格和充分的权力。假如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餐厅也有完善的救济手段。
海湾越听越感概,给他打工,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那天他还和陆远舟玩笑,说要是有个那样大方的老板该多好,眼下正巧遇见一个。
我过去都做什么?他心动了。
迟归正色道:这个是我要跟你谈的,假如你把这里当作混饭吃的地方,那不必了解太多。因为你是我带进去的,别人不会对你如何。但比起这样,我更希望你把这里当作跳板。
跳板?他难道是要让他借此向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