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鼓着塞满零食的嘴摇头:我不,我要坐在前面,跟你自驾游,多好。
又不是开向风景区,路两边没什么可看的。走高速公路最无聊,单调的行程要全神贯注,实在是一种折磨。
那我得看着你啊,就像上次去邻市一样。海湾呼噜呼噜地吸着牛奶,兴致高昂道:我陪你说说话,这样你就不无聊了。
他的伤坐着也无妨,许多人术后三两天便工作,也未闻得有何不妥。
迟归只得随着他,听他在耳畔聒噪,半晌问道:这次回去,你跟你爸通过电话没有?
没有啊,我干嘛给他打电话。海湾理所当然地说,我又不是回去看他的,就陪你去转转。
再说了,我这么多年也没回去了,根本不知道他现在的电话号码。你是不是要说我?
说你什么?迟归目视前方看着道路,余光瞥了他一眼,逃离带给你伤害的人,我有什么可指责你的?
海湾扯了扯嘴角,道:我就算有他电话号码估计也打不通,打通也没用。他三天两头躲债,家里电话自己都不接的。
这段时间倒还行,自从你给他还了那十五万之后,就再没催债的找过我。
原来他每过一两个月都要收到讨债电话,虽然利息按时按数给,但海长生隔三差五便要输点小钱,还回回留下他号码。
应该是上次让警察带他去清扫的作用。迟归为断其赌博根源,请警察带着他去抓赌,想达到无人再敢收留他赌的效果,果然灵验。
要是真的就好了,真是谢天谢地。海湾简直要烧香拜佛去了,我看是难,就消停几天,他憋不住了肯定得再想办法。
怕就怕本地玩不了,他又跑到外地玩去,那可就麻烦了。输钱还好,万一还不上钱还不得被人打死。
迟归听他说着,转头看了看他忧心忡忡的表情,联想到之前在手术室里他嘱咐自己的话,问道:你很担心他?
谁担心他,我才没有。海湾脸上作出一副不屑的表情,语气更是嫌恶,他的事儿早跟我没关系了,我是怕他以后出了麻烦再让我去收拾烂摊子。
那你之前以为自己醒不过来,为什么还放不下,让我照顾他?迟归不依不饶地问。
海湾一时语塞,沉默许久,嘀咕道:反正我懒得管他的事,和我没关系。
迟归不再反驳他,转移话题问:听说你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你和他也不好么?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海湾道,他才几岁啊,我走的时候他刚出生,根本没印象。
对了,有一件事我却不知道。迟归事无巨细都查得一清二楚,唯独一件没有线索,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根本原因自然是他被长期压抑,实在受不了才离开。但他从小如此,已然习惯了那样的生活,这个理由显然不足以让他迈出第一步。
他出走时刚上初三,即便早有计划要逃走,想来也不会突然辍学,至少也该熬到毕业,借求学为由顺理成章地离开。
所以其中必然有一件事,一根引爆他积怨的导火索。由于这件事,他才下定决心,连毕业证都舍弃,小小年纪投身社会。
海湾抿抿唇,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件小事儿,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小题大做。
当时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刚出生,他奶奶将自己藏着的一只镯子给了她。那玉镯是他家家传,不算名贵,好歹也有些价值。
它曾经出现在海湾母亲的手腕上,后来母亲去世,他奶奶怕他爸拿去贱卖赌钱,便又收了回去,一直不曾示人。
海湾对那只镯子印象深刻,从前以为丢失的东西,不想多年后又在自己家看见。他禁不住好奇,拿起来瞧了半天。
熟料晚上那镯子便碎了,至于如何碎的他不清楚,只知道他爸大发雷霆。因为他本想拿去卖了做赌资,满心欢喜地回家却看见一只碎镯,犹如兜头一盆凉水泼下。
比起毁坏东西,他更在乎的事自己能否赌钱。
他那天也喝过酒,听他继母阴阳怪气地挑拨几句,气急之下将他打了一顿。
彼时海湾已经进入青春期,正是自尊心空前强烈的阶段,即便从小挨打惯了,也忍不下这口气。
他早有逃走的意思,那晚挨打之后,心里的愤恨委屈累积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只觉得再不走就要窒息了。
海湾连夜打包,带着他攒的一点微薄积蓄,留下字条逃离了那个令他透不过气的家,从此再未回去过。
初三没毕业就跑出来,你胆子倒大。迟归眉心微蹙,沉声道,假如遇见坏人,现在还能坐在这儿吗?
谁说没遇见过,我刚出门在火车上就碰见搞传销的了。海湾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说,幸亏我不想成功,否则我肯定也得上当。
迟归忍俊不禁:幸亏你傻才对,连传销组织都不要,怕你过去吃穷他们。
我要是去了,肯定能扫清他们,立一大功。海湾咬一口饼干,笑嘻嘻道:可惜他们不要我。
拿袋子接着点,别弄得到处是。迟归皱了皱眉,接道:那你回过你奶奶家没有?
海湾用薯片袋子接着饼干渣,伸着脖子说:当然回过,但我那时候穷得饭都吃不饱,整天打工特别忙,尤其是过年过节最缺人手,所以回去得也不多。后来等我有时间,她已经过世了
这次去看看她吧。迟归点到为止,不落形迹地转开话题道:马上到服务区了,你吃这么多,还吃得下饭么?
吃得下吃得下。海湾连连点头,催着他驶进服务区的停车坪,下车与自己去买饭。
服务区的饭菜往往价格高昂且难以下咽,海湾有心理准备,但他以为迟归或许没有正确的心理预期。
对于他那样挑剔的人而言,色香味俱全都未必能令其满意,何况是连自己都受不了的东西。
出乎海湾意料的是,一碗方便面就将他打发了。不过与他不同,迟归泡面不加酱料包,他用开水烫了两遍面饼,撒了一把盐进去,勉强吃了。
海湾便不同了,他不仅吃的是海鲜味泡面,还在里面加了两根烤肠、两个茶叶蛋,两条清水关东煮,还有两块服务区餐厅里买到的酱牛肉。
这顿饭因为预期太低,反而吃得异常惊喜,临走时还在超市里买了一瓶巧克力牛奶。
从服务区出来继续启程,迟归命令他去后座睡觉,海湾刚好食困,歪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渐渐睡了过去。
待他一觉醒来时,车子已经下了高速,正在熟悉的国道上飞驰。
夜幕下的县城在不远处慢慢显出轮廓,窗户缓缓降下,微凉的海风吹拂而来,带着腥咸的气味。
海湾许久不曾履步故土,只觉周遭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与记忆中的不同,却都能对得上号。
迟归看他醒了,透过后视镜问:穿上外套,别感冒了。你还记得怎么走吗?
海湾依言拿起前座上搭着的外衣,披在身上说:顺着这条路直走,在银行那左拐,进去两排白房子,后面那个老小区就是了。
今天不过去了,不速之客,你家里人未必高兴。迟归说,我让Jennifer 在这儿订了家酒店,先去睡一晚,明早你打过电话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