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喔!他轻快地吹了一声口哨,抱歉,原谅我的失态。这真的太令人惊喜了!
我要把这件事告诉Alex,哦,就是Dr. Green. 你不知道这是多么大的进步,我没法不产生成就感。
他眉飞色舞的表情令海湾难以理解,就在半分钟前,他将迟归把海蓝蓝接到家里的消息告诉了他。
庄奕在笔记本上刷刷记录下两行英文,笑道:我接手迟归的案子时间不短了,虽然只是给他做每周一次的例行心理疏导,但是他最早的状态我是见过的。
那时候他整个人都非常阴郁,我想这一点承自于他父亲的性格基因。沉默寡言本无大碍,一旦再加上心理问题就严重了。
他父亲据他说心情不错的那段时间里,在熟人面前也是个风趣幽默的人。这一点在他的身上也能看到,只是需要人去挖掘。
总而言之他当初的情况很糟糕,而那相对来说已经是他好的状态,毕竟他已经接受Green 的治疗很多年。所以现在的进步,实在令我激动。
海湾没有见过从前的迟归,听他自己谈起也是支离破碎的零星片段,他脑海里依稀有些许轮廓,尽是笼着薄雾的模样。
庄奕又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他永远只和自己独处,身边没有任何人。他没有司机,没有管家,没有伴侣,常年只跟着两个助理,一个在美国,一个在中国,还很少被允许上门。
即便是做打扫的阿姨,都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才过去,极少有与他见面的时候。他的亲人、朋友、合作伙伴也被他隔离在一个适当的距离之外,从不凑在一起,甚至聚会都有特定的日子。
夜幕降临,他站在空旷的房间里,独自俯瞰宽广深邃的海面,黑暗将他包围其中,他心如止水,没有一丝波澜。
他是那么孤独,又是那么抗拒亲密。
我以为你是上帝给他的奇迹,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例外,一个可以亲近的人。庄奕摇头道,没想到,你竟然彻底改变了他,让他接受了一个与他毫无血缘、毫无感情的外人。
这真的极其艰难,是我和Green 都没有把握做到的事。不过还是学姐说得对,你或许是他生命中的光,能救他于黑暗之中。讲老实话,我从前可是不大相信的。
海湾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双手捂脸掩饰着羞赧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他的确不喜欢别人进他家的。
在他把海蓝蓝带回去之后,到来心理咨询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竟毫无察觉,甚至忘了迟归从前的态度。
那么现在,海湾的亲人于他而言已经不是别人了吗?
庄奕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恭喜你,你获得了一个愿意为你敞开自我的爱人。
这真的很不常见。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一样,改变很大。
嗯,我知道。海湾脸上泛着恋爱中的红光,过了年我就要离职了,迟归让我全心全意准备酒店的事,他说我现在太忙会分心。我已经和我上司打好招呼了。
对于他如今能将身边小事随口分享的变化,庄奕选择不去点破:哦?你告诉了他?
是啊,他同意了。海湾自豪地说,我不光告诉他,我还让他跟我一起走呢。
人生中第一次挖角来得猝不及防,海湾说出口之前都未意识到,他已经在和老东家抢人了。
庄奕欣慰地说:看着你成长,我很高兴。尤其是看见你现在生活得越来越好,我更高兴。这是对我能力的肯定,也是价值的体现。很抱歉说了这么多关于我自己的感受。
尽管从心理医生的角度看,咨询时谈论自己不够专业,海湾却并不觉得,他认为你来我往的对话更有聊天氛围。
这有什么,我根本不在乎。
谢谢你。他诚恳地说。
出来时海湾依然沉浸在这种语言堆积出的飘飘然里,他路过懒洋洋的小猫咪,路过绿油油的圣诞树,路过一排排充满欧式风情的房子,路过冬天雪后初晴的温暖阳光,奔向车边等待他的恋人。
忽然之间,他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冲动,他想放声歌唱,像音乐剧里的主角一样在山坡草地上转着圈子抒情。
幸好残存的理智打断了他荒唐的念头,假如他真的那样做了,只怕整个小区的鸽子都会被他强行驱逐。
迟归接住跑过来的人,俯身在他额头一吻,笑问:聊什么了,这么高兴?
不告诉你。海湾由他系上安全带,手脚张成一个大字,由衷地感叹:我好幸福啊!
这样的话,我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宣之于口。迟归调转车头,一手控制着方向盘说,随随便便说起,未免显得大言不惭。何况少有人会对当下的自己完全满意。你真是个例外。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例外。经过持之以恒地学习,与身边人耳濡目染的熏陶,海湾的谈话深度有显著提高,现在的他甚至可以与迟归就某些复杂的问题进行简单的探讨。
迟归嗯了一声,道:但生活总有重叠之处。比如你昨晚吃的火锅,在同一时刻,可能有无数人也在吃着同样的东西。
海湾反驳说:那不一样,我是和你吃的火锅。
和他在一起做的事,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怎能一样呢?
还有蓝蓝,你俩可真是亲兄弟。迟归转弯驶进隧道,续说:他小小年纪,居然和你似的能吃,也和你一样爱哭。
就你斤斤计较,还记着这种无聊的事。
昨晚海湾从迟归怀里钻出一个脑袋,听他伸出手比了一个六说:我可给你记着,哭了六回了。
你还记这个!他蓦地一怔,随即恼羞成怒:我没哭那么多,你就是想笑话我。
这我还少算了。迟归掰着指头细细数来,不算先前你借宿在这儿发烧时抹的泪花,第一次在山顶大哭,第二次在我答应喜欢你那天的浴室里哭
第三回 在庄奕家哭,第四回在你老家的酒店里象征性地掉了两滴眼泪,第五回是前几天给你讲许鹤身世时边吻边哭,今天这次难道不是第六回?
海湾从他身上下来,翻着白眼咕哝:记性好了不起吗?还一回回数着。
他将桌上散乱的合同与保险单码整齐,放在迟归面前,用颐指气使的语气掩饰自己的羞涩与心虚:你帮我收着,以后你就是我的私人管家了。
迟归瞧他脸色透着傻乎乎的喜气,不忍打击他高涨的情绪,配合他施了一个古老的英式鞠躬礼,煞有其事地道:是,我亲爱的少爷。
真听话,我亲爱的管家。海湾眉眼弯弯地走出密室,一路咧着嘴到外间,见海蓝蓝正聚精会神地看《疯狂动物城》,桌上堆着橘子皮、草莓梗,还有许多干果壳。
他上前摸摸小家伙圆滚滚的肚子,戏谑地问:大晚上吃这么些,受得了吗?
我饭量有点儿大。海蓝蓝难为情地瞥瞥他,红着脸道:我妈妈说我了,我把家里都吃穷了。
海湾揉揉他脑袋,与他勾肩搭背地说:没那回事儿。吃能把人吃穷了吗?我小时候海长生也这么说,你看看我现在,把谁吃穷了么?还不是好好的。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迟叔叔一样有钱。海蓝蓝虽小,却很明白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