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很想拒绝,如今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别说是朋友,即便亲戚之间,想借出钱来也难,更何况是这么多钱,他实在不敢受如此大的恩惠。
可他又没有底气拒绝,这笔钱不借陆远舟和林城的,他也要借迟归的。比起再让迟归给他的过去收拾残局,他宁愿忍受借朋友钱的愧疚。
莎士比亚曾说,不要借钱给别人,也不要向别人借钱,否则不但失去了本钱,往往连朋友都会一并失去。
此言不无道理,借钱之后双方的心理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很容易将对方无意识的行为认为是别有深意,从而导致误会、产生龃龉,甚至分道扬镳。
海湾斟酌再斟酌,握着那张银行卡纠结良久,终于道:不行,我不能借你俩的钱。好意我领了,钱真不能借。
陆远舟出身富贵之家,从来不拘小节,啧了一声说:不就借点儿钱么,看你搞得好像多么严重似的。朋友帮个忙怎么了,别太有心理压力。
不行不行,真不行。海湾越想越后怕,还好刚才没有一时鬼迷心窍留下银行卡,我还是回去再想办法吧,也不能老给他钱。我感觉他这次好像是犯事儿了,有点儿不对劲。
林城拖着一推车啤酒过来,道:我看你还是和迟归商量商量,这事儿你最好别自己扛,不然要出问题。
他点到为止,海湾却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是的,假如这样大的事他自己私下处理,甚至为此欠了外债,迟归必会跟他生气。
记得前天他才说过,他们之间无论是物质还是感情,根本密不可分。既然如此,又有什么是难以启齿的,又有什么是需要隐瞒的?
我走了!想明白这一点,海湾抓起手机,拔腿向外跑去。
他这么着急忙慌干什么去?陆远舟愣在原地问。那么个破爹,要是我早给他踢出去了!就他老是这么心软,气死我了!
林城笑了笑,一瓶瓶摆着酒说:换了你啊,说不定比他还心软。狠话说得溜,那是因为不是真的,真摊上就不一定怎么回事儿了。
那可是你爸,你亲爸。你想想,要是你爸流落街头,跑到你家门口来要钱,你能狠得下心拒绝他吗?
哦,照你这么说,我爸反对咱俩的事儿,我还得由着他了?陆远舟撅起嘴,手肘撞了他肋骨一下。
再说了,他那个爸,从小就知道打他,从来没对他好过,和我爸能一样吗?我恨不能卸他两条胳膊!
林城闻言,正色道:其实我能理解你爸,要是我儿子非和陌生人过苦日子去,我也得心疼。
那你心疼他去吧,别和我在一起了。
我怎么舍得!我是说咱们慢慢来,你爸一定会接受我的。
哼,迷之自信!
海湾从一杯无跑出来,打着车直奔机场而去,他也不知这样惶急是为什么,只觉得好想好想见到迟归,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都等不下去了。
车子在候机大厅门口停下,海湾匆匆扫码付了钱,跑进门找到上次迟归带他认识的显示牌,漫无目的地浏览两遍,才想起自己好像根本不知道迟归的航班号码。
白跑一趟。
他黯然垂下头,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失魂落魄地向回走,路过一对对告别的情侣,看见一双双分飞的劳燕,仿佛人间尽是悲苦辛酸事,哪里来得团团圆圆。
海湾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的家,只是偶一抬头,家门便已出现在眼前。
他打开锁,拉开门,见玄关处搁着一只黑皮箱,而它的旁边是一双拖鞋。这双拖鞋很不寻常,因为它是穿在人脚上的。
去哪儿了?迟归一身西装尚未换下,领口拉得松松的,下巴上带着微微一层泛青的胡茬,看起来有点憔悴,但又性感得让人窒息。
他笑了笑,刚伸出手,海湾便如一发炮弹,猛地冲了过来:你终于回来了!呜呜抱抱我!
怎么还哭了?迟归一脸享受地抱住他,轻轻拍着他背问:才两天而已,这么想我吗?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海湾浑身的郁气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都散了,他倚在迟归怀里,感觉世上再没有比这尺寸之间更令人温暖心安的地方,就像迷途的鸟儿终于回到家,那是他栖息之所。
迟归察觉出异常,侧开身体搂着他,抬手拭去他脸上的泪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本来还犹豫要不要隐瞒,现在枕着他肩膀,听着他声音,海湾再也兜不住,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说了。
所以你今天去筹钱了?迟归想起他方才进门时的落寞神色,心里已猜到大概,是不是去找陆远舟借钱了?还是林城?
海湾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忙解释说:没有借钱,我没有借。他们借给我了,但我没有收。
对不起,我打算告诉你的,没有想瞒着你。刚才我去机场接你了,可是忘了问你航班号。
你跟我来。迟归放开他,径自向主卧走去。
海湾在原地一怔,忐忑不安地跟了上去,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是不是生气了。
过来,坐下。迟归将他按坐在衣帽间的椅子上,一面解着自己的扣子,一面道:你跟我说说,这次的事你是怎么想的。据你判断,你爸应该是什么情况,你又打算如何应对?
我海湾紧张地抓着椅子边缘,咬咬下唇,说:我觉得他可能又欠钱了,这是肯定的,要不然他不会跑了这么久才来跟我要钱,还是要那么多钱。
但是上次你帮他还了钱之后,老家的高利贷都不借他钱了,所以他才卖房子的。哦对了,他卖了房子应该有钱生活才对,现在反而问我要钱,可见钱输光了。
这样的话,他肯定是输红了眼还不上钱,被高利贷的人追,才这么鬼鬼祟祟的。而且肯定不是老家高利贷了,也许是外面的人,那更不好惹了。
迟归已经换上家居服,随手将西装丢进篮子里,拍拍他肩膀道:如果真是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海湾摇摇头,跟他走出去,又蹭到书房里,说:我也不知道,我拿他没办法。
你有,但是你逃避去用。迟归拉开书桌左面的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信封,放在桌子上道:这里面是他参与聚众赌博的线索,和部分视频截图的证据。
上次他来电话之后,我让Jennifer找人,查到了一点信息。以盈利为目的的赌博罪,已经触犯了《刑法》,现在主动自首检举,可以算作立功表现。如果等他被警方抓获,说什么也晚了。
海湾脑中一声轰雷,这才明白他所谓的自己有办法但是逃避去用的意思:你想让我劝他去自首?
迟归招招手,将他拉到跟前,说:幸好你没借给他钱,否则包庇犯罪嫌疑人,一样是过错。
劝他去自首是帮他,不是害他,你以为他能逃得了几天?追他的,我想除了高利贷,还有警察。
可是海湾的脑子乱哄哄毫无头绪,可是怎么就忽然犯罪了呢?而且我劝他自首,他肯定不听的。
他会听的。迟归根本不担心这一点,你现在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连你都不借他钱,他的下场会很惨。
那些高利贷绝不会让他好过,与其被他们抓住折磨,他还不如自首,去监狱躲债的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