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默临摁灭最后一支烟,揉了揉额角睁开眼来。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银灰色的窗帘半掩,却掩不住西边天际晕染开的大片的红。残阳如血,大抵就是这个样子了。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上身微倾,视线就落在了面前茶几上的那张照片上。
其实不是照片,是b超图。
下午的时候沙惠差人送来的。近三个月大的胎儿,已经成了形,长出了小手小脚,蜷缩成一团。反反复复被他看了无数遍。
沙惠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她已将沐晚接过去,会好生照顾。又说:看看这孩子,你下得了手?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这次什么都不会告诉你姨母,但你要想清楚,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后悔?
他自认为这些年过来,他从未有过什么后悔之事。然而直到这个孩子的突然出现,他才不得不承认,他竟然开始后悔将沐晚留在了身边。
他留她在身边做什么?当初十几岁的年纪,被仇恨蒙了眼,满腔怨愤无处发泄,一路忍到得知她的存在。只想着报复,于是囚了她,要将她连人带心一并拉入地狱的最底层。他誓与她一起毁灭,然而偶有清醒时,也知道她不过是另一只受伤的小兽,只是骨子里流着她那个母亲的血,却是这辈子都抹不掉了。
他明知道她恨他入了骨,每分每秒每一次呼吸,都想着要逃离他的掌控。五年转眼就要期满,她原本被折断的那双翅膀又新生出来了,他甚至能听见那翅膀扑闪的声音。
然而他怎么会放?只想着再次折断那双羽翼,将她一辈子困在自己的手心。然而这个孩子的不期而至,却让他蓦然惊醒:原来不知不觉他已中了魔。
是什么时候深陷沉沦?他找不到答案。
就像是一个最最恶毒的诅咒,他第一次产生了类似于无措的情绪。于是他亡羊补牢一般,命令她打掉那个孩子。世人都道他冷血无情,然而又有谁能知道,他的心也一次次被撕扯着,流出温热的血来。
那么多人来求,皆是为了她。他一面因此而动怒,一面又止不住地欣然。
其实她也并没有那么恨他不是吗?若是真的恨死了他,就该在发现这孩子存在的那一刻将其解决掉。
可她竟然要生下来。
她难道不明白,这孩子一旦落地,身体里就从此连着他的血,他得唤他“爸爸”,唤她“妈妈”。他和她,将永远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散,解也解不开。
他本陷在这一场赌局里进退两难,她却提前亮了底牌。
是那根压断的稻草?还是引燃的导火索?这一次,是她将他逼到无路可退。
席默临拿起那张b超图,眸中尽是汹涌磅礴的暗潮。
沐晚,既然你想我同意留下这个孩子,那么你最好做好准备,我,是真的不会放手了。
***
江显璋站在那里,用公式化的口吻重复着他方才已说了三遍的话。
“沐小姐,请别让大家为难,逃不掉的。”
面前的床上,女人蜷缩在那里,才几天的时间已经瘦了一圈。因为逃跑那天动了胎气,眼下手上还扎着针在挂水。
她不说话,只那样死死地瞪着他。
那天临门一脚把人放走,现在又倒回来出尔反尔。饶是江显璋一向没心没肺惯了,也觉得自己这次做的特混。
可他有什么办法?那天他纯粹是中了邪,眼下清醒过来,只深觉这孩子是个祸根,留不得。
沐晓扑上来踢他,咬他,他未动分毫。倒是grace一直冷静着,听他说完,只是问:“这是席默临的意思?”
江显璋垂着眼:“若不是大哥的意思,谁敢?”
他这算是把话说尽了,再没有商量周旋的余地。
这几日文的武的、红脸白脸都唱尽了,然而那边却是没有一丝动摇。那个人的心是这天底下最寒凉刺骨的冰做成的,又或者,他压根就没有心。
沐晚的两个眼眶涩涩的,再流不出泪来。
终究,还是留不住了吗?她早知道,只要是那个人不允许的事,她就绝对做不成。
罢了,罢了。
沐晚拔了针头从床上下来,朝江显璋道:“我随你去。”
沐晓扑过来,那样绝望地喊:“姐姐!”
就连grace都是震惊的,然而她那样聪明的人,又如何不知眼下局势再无扭转可能?
要怪,就怪这孩子与她无缘吧。
谁让她身上背着这沉重的孽?活该此生挣扎在泥沼深渊,永不见天日。
到底还是走了出去,外面的天光几乎要刺伤眼睛。原来前几天那样狂暴的风雨,总还是会过去。
江显璋替她打开车门,这一次,沐晚没有再犹豫,抬脚就要坐上去。
然而刺耳的刹车声响制住了她的动作。
几步开外,她看到那个男人一身黑衣,目光沉沉地朝她走来。
沐晚竟是笑了:“怎么,你还要亲自送我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