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以南一愣。
記憶把周遭所有的一切都虛化成了暗影,唯獨給腦海中汪樹照那張臉打上了強光。
那是一張寫滿了焦灼與艱辛的臉。
姜以南也不知道為什麼,大腦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它把那張臉上的焦灼與艱辛不斷細化。
然後,她看到了汪樹照被生活打磨到僵硬下垂的眼角和嘴角,她看到了他隆起的眉心,看到了他出油打綹的頭髮,看到他黝黑粗糙的皮膚、磨薄了的舊T恤……她還看到了他那雙眼睛,木楞得像是眼珠子都不會動似的。
姜以南看到,木楞得眼珠子都不會動的汪樹照,伸出那隻纏著紗布的左手,告訴她:“我的大拇指雖然接上了,但醫生說以後就是個擺設。我是干體力活的,老家還有父母老婆孩子等著我養活,評了殘以後能拿補貼。你們這些坐辦公室的肯定看不上那點小錢,可對於我,那些錢能讓我兩個孩子吃飽飯。”
大腦自動把當時她沒注意到的每一個細節都擴大,姜以南穿過時光,看到了說這些話時,汪樹照厚實發灰的雙唇上起的死皮。最後,他用這張起了死皮的嘴對她說:“我就信你一個人。”
這一天來承受的所有壓力和自責一下子落到了實處,繼而引發一連串的身體反應。
姜以南捂著嘴衝到洗手間乾嘔起來。她抱著洗臉台,嘔得淚流滿面,膽汁都快吐出來了。汪樹照的臉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旁邊悄無聲息地遞過來一包紙巾,姜以南順著遞紙巾的手向上看去,周薰藝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姜以南沖水,接過紙巾低聲道謝。
周薰藝這時才開口:“你沒事吧?”
姜以南不解地看著她。周薰藝給她遞紙巾,已經出乎她的意料。現在,周薰藝居然還問她有沒有事,照以前,周薰藝這時候明明應該抱著胳膊看笑話才對。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周薰藝嘆了口氣說道,她眯了眯眼,眼神落到虛無地一點,“這世上,又有誰的生活是容易的呢?”
姜以南沒想到幾個月沒有交流,周薰藝的大腦居然進化如斯。她還記得幾個月前,周薰藝趾高氣昂地擺著公主架子,後來還追著她罵“你找男人替你出頭,賤不賤啊”。
她不知道周薰藝經歷了什麼,也沒興趣打聽,揚起手中的紙巾對周薰藝說:“不管怎麼樣,謝謝你的紙巾。”
周薰藝靠在牆邊,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平和:“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
姜以南一下愣住。
周薰藝便接著說下去:“你是醜小鴨變成了天鵝,而從小自詡天鵝的我,卻一直原地踏步,現在還嘗到了生活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