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跪下懇求道:“爹爹,雲娘平時最是溫良。天章閣宴會上,她也為了維護大娘娘與爹爹的母子之情,並不是有意衝撞。富相公為人中正,是我大宋的忠臣。兒臣自懂事以來,從沒有違逆過爹爹,但娶妻是關係到一輩子的事,求爹爹圓了兒臣的心愿吧。”言罷伏地不起。
趙曙怒道:“你這些年書白讀了,所謂婚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濟後世也,故君子重之。你如此汲汲於男女私情,那裡還有半點長子的樣子!”
趙頊堅持道:“兒子選擇富娘子,固然有自己的私心在,但她為人聰敏孝順,會成為一名合格的王妃的。”
趙曙冷冷道:“你怎麼還不明白,娶妻並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同樣和前朝政事息息相關。身為皇子,受國家供養,就應該承擔起別人不能承擔的責任。先帝御極五十餘年能保天下太平無事,關鍵是懂得制衡。富弼為相二十餘年,門生故吏遍天下,在朝野中的影響不可低估,所以先帝時有人會誣告他造反,雖然是空穴來風,但也不可不防。他若是做了你的岳父,試問你還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嗎?”
趙曙見兒子一時默然,繼續道:“我特地打聽過,向氏家教很好,為人端莊賢惠,雖出自名門,卻無驕矝之色,必定會是一名稱職的王妃。”
趙頊知道此事已無可挽回,良久方低聲道:“可是兒臣若是娶了向氏,恐怕會後悔一輩子。”
趙曙漠然道:“在這個世上,欲成大事者,誰不是遍體鱗傷。縱使貴為天子,亦不能隨心所欲。你眼看就十八歲了,不要在朕面前做小兒女態。這門親事無論你願意不願意,都要答應,不要忘了,朕的兒子不是只有你一個,不要讓朕再對你失望。”
趙頊是聰明人,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他失魂落魄地走出福寧殿,穿過垂拱殿、文德殿、文德門、端禮門,直接向宣德門折去。李憲怕他出什麼意外,只得緊緊跟上勸道:“大王,快到晚膳時辰了,您又在殿外跪了這麼久,還是回去吧。”
趙頊並不答話,牽了一匹馬縱身而上出了宮城。李憲只覺得頭大如斗,忙找了幾匹馬,領著幾名侍衛緊緊跟上。
汴京繁華熱鬧如昔,正值仲春時節,春容滿野,萬花爭出,粉牆細柳,斜籠綺陌,香輪暖輾,芳草如茵,駿騎驕嘶,杏花如繡,舉目則仕女鞦韆巧笑,觸處則少年蹴鞠疏狂,人人都忙著享受這短暫的春光,紛紛折翠簪紅,尋芳選勝,一展金樽。趙頊只覺得無比孤寒,這浩蕩的春景與他無關,這熱鬧喧囂都是旁人的,自己不過是天地間一寡人。
不知策馬奔馳了多久,趙頊驚覺已經到了城門下,他心頭一片茫然,勒馬問趕來的李憲:“這是那裡?”
李憲忙翻身下馬,擦了擦頭上的汗道:“回大王,已經到了安遠門,再往前走就出里城了。”
“安遠”趙頊喃喃自語。他下馬東行,來到安遠門旁的夷門山,漫無目的向上爬去,很快就到了山頂。登高遠望,一片青翠之色,遠處的汴河宛如銀練一般向東流去。江山如此遼闊。安邊鎮遠,四海寧一,是他自幼的渴望與夢想。他在山頂立了許久,天色一點一點黯淡下去,無邊的暮色慢慢襲來。李憲正思量著要出言相勸,卻見趙頊轉過身來,面色已是平靜無波,看到眾人十分惶恐,淡然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