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喝了一口茶緩緩道:“永叔啊,對待傳言我可以一笑置之,可當今陛下是你我一手扶立的,大臣捲入立儲,歷朝歷代都是極其兇險的事,何況濮議一事,太后和朝臣對我等多有不滿,當此緊要關頭,只要出現一點變故,這就是抄家滅門的禍事,你我豈能不慎?”
歐陽修心中一驚,他平素熟讀史書,改朝換代了之時這樣的例子實在太多了,更何況近來頗有言官將韓琦和自己比作霍光,那霍光死後,霍家旋即被滅門,想到此,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沉吟半響方道:“相公說的不錯,為今之計,無論於公於私,還是要勸陛下早立太子。”
韓琦見老友終於醒悟過來,輕笑道:“永叔說的不錯,便是穎王那裡,也要勸他早些準備,好在勾當皇城司公事李穆是自己人,要叮囑他格外留心,防止異變。”
治平三年十二月辛丑,趙曙的病症加劇。輔臣問起居罷,韓琦上前奏道:“陛下久不視朝,中外憂惶,請早立太子,以安眾心。”
趙曙此時十分虛弱,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一陣難堪的沉默後,他只能點頭表示答應。韓琦趁機親自給趙曙遞上紙筆。趙曙被內侍們扶著勉強起身,在紙上顫顫巍巍的寫道:“立大王為太子。”
韓琦朗聲道:“這肯定指的是穎王,煩請陛下寫清楚。”
趙曙無奈,掙扎著在後面又寫了三個字“穎王頊。”
韓琦接到手詔後毫不遲疑,立即召內侍高居簡授以御札,命翰林學士張方平草制。然而立儲一事畢竟十分重大,張方平久歷官場,自然知道如何明哲保身。就算韓琦拿著趙曙剛寫完的詔書,張方平也毫不理會,他堅持走入福寧殿,一定要讓皇帝當面再寫一次。趙曙萬般無奈,只得勉強掙紮起來,咬著牙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又寫了一遍。
當一切都做完時,趙曙已經汗濕重衫,他頹然倒下榻上,突然感到莫名的留戀和哀傷,兩行熱淚緩緩而下。宰執們默默走出福寧殿,文彥博看了一眼陰沉沉的天色,嘆息一聲道:“看這天氣是要下雪了。”
韓琦點頭道:“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吧,早些落下也好。”
對於剛才殿內的情形,文彥博頗為感慨:“相公看見了嗎?陛下也是不容易,人生至此,雖是父子至親也不能無動於衷。”
韓琦冷冷道:“天子本無私事,國事當如此,又有什麼辦法。不才還有事情要忙,就先告辭了。”
文彥博用複雜的目光注視著韓琦匆匆離去,他知道韓琦這隻老狐狸,這次終於又押對了寶,自己始終還是慢了一步。
宰執們終於結伴而去,原本空曠的福寧殿變得寂寞清冷,趙曙言語行動困難,思維卻異常清醒:權利真是奇妙的東西,一旦得到了,即使是父子至親,即使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也捨不得放手。
自己這一生,大概也就這樣了吧,皇位對他來說,原本是遙不可及,誰知後來機緣巧合,竟一路登上這至尊之位。作為皇帝,他無疑是平庸的,如果能有一件事能讓後人記得他,那想必就是濮議了。若是當初能有別的選擇,他的人生會不會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