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數啊數啊,也不知道數到了多少,直到一瓶藥水滴完了,再換上一瓶。身邊的護士來來往往,心理醫生每天都來同她說話,常常在她病chuáng前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循循善誘,舌燦蓮花。但任憑那醫生說破了嘴皮子,她就是不搭腔。
因為他們都在騙她。
他一定會回來的,他這樣愛她,即使她曾犯過那樣大的錯,他仍叫她等他。他怎麼會捨得放她一個人在這裡,他一定會回來的。
父母已經聞訊從家裡趕過來,憂心如焚。尤其是媽媽,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反反覆覆地勸她:“孩子,你哭吧,你哭一場吧。你這樣要憋壞自己的,哭出來就好了。”她還沒有哭,媽媽倒哭了,不停地拭著眼淚。
而她微揚著臉,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要哭。
她的邵振嶸不見了,可是他一定會回來,他曾那麼愛她,怎麼捨得撇下她?他一定會回來,不管怎麼樣,他一定會回來。
最後那天,媽媽跟護士一起幫她換了衣服,幫她梳了頭,扶著她進電梯。她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是渾渾噩噩,任人擺布。
踏進那間大廳,遠遠只看到他,之看到他含笑注視著她。
她有些不懂得了,一直走近去,伸手撫摸著那黑色的相框。照片放得很大,隔著冰冷的玻璃,她的手指慢慢划過他的唇線,他曾經笑得那樣溫暖,他一直笑得這樣溫暖。這張照片很好,可是不是她替他拍的,她有點倉皇地回頭看,在人堆里看到了振嶸的保姆趙媽媽,於是輕輕叫了聲:“趙阿姨。”她記得,牢牢記得,chūn節的時候振嶸曾帶自己去見過她,趙媽媽待她就像自己的女兒一樣,親自下廚熬jī湯給她喝,還送給她戒指,因為她是振嶸的女朋友——趙阿姨也被人緊緊攙扶著,不知為什麼她今天竟然連站都站不穩,幾個月不見,趙阿姨的樣子憔悴得像老了十年,連頭髮都白了,她一見到杜曉蘇,眼淚頓時“噗噗”地往下掉。杜曉蘇掙脫了媽媽的手,向著她走過去,聲音仍舊很輕:“阿姨,振嶸叫我等他,可他一直都沒有回來。”
趙阿姨似乎哽住了一口氣,身子一軟就昏過去了。廳中頓時一片大亂,幾個人湧上來幫著護士把趙阿姨攙到一旁去。。媽媽也緊緊抓住了她的手,淚流滿面:“孩子,你別傻了,你別傻了。”
她不傻,是他親口對她說,叫她等他。她一直在這裡等,可是都沒有等到他回來。
他說過回來要跟她談,他這樣愛她,怎麼會不回來?他這樣愛她,怎麼會捨得不要她?
她一直不明白,她一直不相信,直到最後一刻,直到他們把她帶到那沉重的棺木前。那樣多的花,全是白色的jú,而他就睡在那鮮花的中央,神色安詳。
她迷惑而困頓地注視著,仿佛仍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直到他們一寸一寸地闔上棺蓋,直到趙阿姨再次哭得暈倒過去,所有的人都淚流滿面。只有她木然站在那裡,沒有知覺,沒有意識,什麼都沒有,仿佛一切都已經喪失,仿佛一切都已經不存在。
邵振嶸的臉一寸寸被遮蓋起來,所有的一切都被遮蓋起來,他的整個人都被遮蓋起來,她才驟然明了,這一切不是夢,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們沒有騙她,他真的不會回來了,永遠不會回來了。自己真的永遠失去了他。
她發瘋一樣撲上去,父母拼命地拉住她,很多人都上來攙她,而她只是哭叫:“媽媽!讓我跟他去吧,我求你們了,讓我跟他去,我要跟他在一起!媽媽……讓我跟他一起……”
更多的人想要拉開她,她哭得連氣都透不過來:“讓我跟他一起,我求你們了。邵振嶸!邵振嶸!你起來!你怎麼可以這樣撇下我!你怎麼可以這樣……”
手指一根一根被掰開,旁邊的人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她哭到全身都發抖,只憑著一股蠻力,想要掙開所有人的手,把自己也塞進那冷森森的棺木里去。因為那裡有她的邵振嶸,她要跟他在一起,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她只要跟他在一起。
她聽到自己的哭聲,嘶啞而絕望,如困頓的shòu,明知道已經是不可能,可是只拼了這條命,不管不顧不問,她只要跟他一起。
所有的人都在拉她,都在勸她。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悽厲得如同刀子,剜在自己心上,剜出血與ròu,反反覆覆:“讓我去吧,讓我去吧,你們讓我去吧,邵振嶸死了啊,我活著gān什麼?讓我去吧,我求求你們了。”
媽媽死命地拽著她的胳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孩子,孩子,你別這樣!你這樣子媽媽該怎麼辦?媽媽該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