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曉蘇把小貓抱起來,是一隻黑白相間的小花貓,軟軟的在她掌心裡縮成一團,像個絨球,“喵喵”叫。她逗著小貓:“咪咪,你叫什麼名字?看你這麼痩,不如叫排骨吧。”其實小貓和她真有點像,都是圓圓的大眼睛,尖尖的臉,看著人的樣子更像,老是水意蒙蒙,就像眸子會說話。
小貓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舔著她的手指,她頓時大笑起來:“振嶸你看,好可愛!”他沒有說話,她大約是真的把他當成邵振嶸了,在這個小島上。
大約是真的很愛很’愛,才會這樣沉湎,這樣自欺欺人。
外面豪雨如注,刷刷地響在耳邊,伴著教室里傳來孩子們疏疏朗朗的讀書聲,領讀的是小孫老師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武夷山的溪水繞著山峰轉了九個彎,所以叫九曲溪。溪水很清,清得可以看見溪底的沙石……”聲音夾雜在風雨里,顯得遠而飄忽。杜曉蘇看外面大雨騰起細白的煙霧,被風chuī得飄捲起來,像是一匹白綢子,卷到哪裡就濕到哪裡。她不由得有幾分擔心:“明天要走不了了怎麼辦?”
風雨這樣大,只怕渡船要停了。
忽然又朝他笑了笑:“要是走不了,我們就在島上多待兩天吧。”
以前她總是淚光盈然的樣子,其實她笑起來非常可愛,像小孩子,眉眼間有一種天真的明媚,就像是星光,會疏疏地漏下來,無聲無息漏到人心上。而外面風聲雨聲,嘈雜成一片,似乎要將這孤島隔離成另外一個世界。
傍晚的時候風終於小了,雨也停了,孩子們衝出教室,在小小的cao場上歡呼。杜曉蘇拿著照相機,給他們拍了無數張照片。小腦袋們湊在一起,看數位相機上小小的LED屏幕,合影照片拍得規規矩矩,孩子們將他和曉蘇圍在中間,燦爛的笑容就像一堆最可愛的花朵,但有些照片是杜曉蘇搶拍的,孩子們愛對著鏡頭扮鬼臉,拍出來的樣子當然是千奇百怪,引人發笑。杜曉蘇非常有耐心,一張張把照片調出來給大家看,逗得一幫孩子是不是發出笑聲。
水缸里的水快沒了,小孫老師要去挑水,杜曉蘇自告奮勇:“我去吧。”小孫老師撓了撓頭:“那讓邵醫生跟你一塊兒去吧,路很難走,你也提不動。”
她怔了一下,雷宇崢已經把桶接過去了:“走吧。”
走上山去才知道小孫老師為什麼說路難走。所謂的路不過是陡峭的山上細細的一條“之”字形小徑,泉眼非常遠,有很長一段路一面就臨著懸崖,崖下就是làng花擊空,嶙峋的礁石粉碎了海濤,捲起千堆雪,看上去令人覺得眩暈。杜曉蘇爬上山頂的時候已經氣喘吁吁,風很大,把頭髮全都chuī亂了。站在山頂望去,一望無際的大海,近處的海水是渾濁的褐huáng色,遠處是極淺的藍色,極目望去看得見小島,星星點點,像雲海中的小小山頭。
大塊大塊的雲被風chuī得向更遠處移去,像無數競發的風帆,也像無數碩大無朋的海鳥,漸飛漸遠。她張開雙臂,感受風從指端浩浩地chuī過。雷宇崢站在那裡,極目望著海天一線,似乎胸襟為之一洗。天與海如此雄壯廣闊,而人是這樣的渺小微弱,人世間再多的煩惱與痛楚,似乎都被這海天無恆所吞噬,所湮沒。
竟然有這樣壯麗的風景,在這無名的小島上。
有毛絨絨的東西掃著他的腿,低頭一看原來是那隻小貓,不知道什麼時候跟著來,一直跟到了這裡。四隻小爪子上已經濺上了泥漿,卻搖搖擺擺向杜曉蘇跑過去。她把小貓抱起來,蹲在泉邊把它的爪子洗gān淨。泉水很冷,冰得小貓一激靈,把水珠濺到她臉上。因為冷,她的臉頰被海風chuī得紅紅的,皮膚近乎半透明,像是早晨的薔薇花,還帶著露水般的晶瑩,一笑起來更是明艷照人,仿佛有花正在綻放開來。
他蹲下去打水。
只聽見她對小貓說:“排骨,跟我們回家吧,家裡有很多好吃的哦。”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終於說:“你不會真打算把它帶回去吧?”
她的樣子有點心虛:“小孫老師說貓媽媽死了,小貓在這裡又沒什麼吃的,將來說不定會餓死……”
“這裡天天都有魚蝦,怎麼會餓死它。”
“可是沒人給它做飯啊。”
他把慢慢兩桶水提起來:“你會做飯給它吃?”
她聽出他語句中的嘲諷,聲調降了下去:“我也不會……可是我可以買貓糧……”
他提著水往山下走:“飛機上不讓帶寵物。”
她怔了一下,追上去跟在他身後:“想想辦法嘛,幫幫忙好不好?”
他不理睬她,順著崎嶇的山路,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
她抱著貓,深一腳淺一腳跟著他,央求:“你看小貓多可憐,想想辦法嘛,你連發電機都會修……”她聲音軟軟的,拉著他的衣袖,“振嶸……”
他忽然立住腳,淡淡地說:“我不是邵振嶸。”
她的手一松,小貓跳到了地上,她怔怔地看著他,就像忽然被人從夢中喚醒,猶有惺忪的怔忡。小貓在地上滾了一身泥,糊得連毛皮的顏色都看不出來了,伸出舌頭不停地舔著自己的爪子,仰起頭沖他“喵喵”叫,一人一貓都睜著大眼睛看著他,仿佛都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