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譚師傅親自來上菜。說是小譚師傅,也是因這老譚師傅這麼叫下來,其實小譚師傅今年也過五十歲了。他笑眯眯地一一給他們揭開碗蓋,全是燉品,尤其一壇佛跳牆做得地道,聞著香就令人垂涎yù滴。
"前幾天我饞了,特意打電話來讓小譚師傅燉的,說是今天過來吃。”雷宇濤親自替雷宇崢舀了一勺佛跳牆,“便宜了你。”
小譚師傅替他們帶好門,就去前院忙活了。屋子裡非常安靜,四壁粉刷得雪白,已經看不出是原來的磨磚牆。家具什麼的也沒大改,老荸薺紫的八仙漆桌,椅子倒是後來配的,原來的條凳方凳,都被孩子們打打殺殺半拆半毀,全弄壞了。這是他們小時候常來的地方,來找譚爺爺玩,譚爺爺疼他們幾個孩子,給他們做爛ròu面,還餵了一隻小白兔,專門送給他們玩。
佛跳牆很香,雷宇濤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不吃?”
“我想結婚。”
雷宇濤的表qíng非常平靜,語氣也非常平靜,夾了塊蘇造ròu吃了,問:“你想跟誰結婚?”
他捏著冰冷的銀筷頭,碗裡是雷宇濤給他舀的佛跳牆,香氣誘人,如同這世上最大的誘惑,他沒有辦法克制自己,只能苦苦掙扎。就像一隻蟻,被驟然滴下的松香裹住,拼命掙扎,明知道是掙不開,可是也要拼命掙扎。千年萬年之後,凝成的琥珀里,人們仍舊可以觀察到栩栩如生的命運最後的那份無力。但又能怎麼樣呢?誰不是命運的螻蟻?
雷宇濤又問了一遍:“你要跟誰結婚?”
他卻不再做聲。
雷宇濤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冷笑:“不敢說?我替你說了吧,杜曉蘇是不是?”他好不容易壓下的怒火又再次不可抑制,“你是不是瘋了啊你?你上次回來的時候,我大清早打電話到你那裡,是那個女人接的電話,我就知道出了事。我起先還指望你是一時糊塗,那股鬼迷心竅的新鮮勁兒過去就好了,結果你竟然異想天開!你想活活氣死咱爸咱媽?她是振嶸的未婚妻,就算振嶸不在了你也不能娶她!”
“是我先遇見她的。”
“雷宇崢,你不是三歲小孩,你自己心裡明白,你娶誰都可以,杜曉蘇是絕對不可能。你不要臉我們雷家還要臉!”雷宇濤氣到極處,“親戚全見過她,全都知道她是振嶸的未婚妻。你想想咱爸,他今年做了兩次心臟搭橋,醫生說過什麼你一清二楚!你就算要死也給我忍著!我連你出事的消息都瞞得滴水不漏,你倒好,你打算親自氣死他是不是?”
“振嶸已經不在了,為什麼我不能娶她?”
雷宇濤狠狠一巴掌就甩過來:“你是不是瘋了?”
雷宇崢沒有躲,嘴角裂開來,他也不動。就和小時候挨父親的打一樣,不聲不吭,也不求饒,就是看著他。
雷宇濤反而慢慢鎮定下來:“你要真瘋了我也不攔你,可是有一條,你也是明白的,我有一千一萬個法子讓你徹底清醒。你要是不信,儘管試。”
早知道是絕境,其實也不過是垂死掙扎,又有什麼用處?雷宇崢心灰意冷。能有多痛呢?總不過是撕裂掉胸腔里那一部分,從此之後,仍舊活著。失掉的不過是一顆心,又能有多痛?
“你別動她。”
雷宇濤笑了笑,安慰似的重新將筷子塞回他手裡:“我知道你是一時腦子糊塗了,好好休息一陣子,把傷養好。別讓爸媽知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省得他們擔心。”又給他舀了一勺ròu,“趁熱吃,我知道你還有事得趕回去安排。”
還是雷宇濤把他送到的機場,看著他上飛機。偌大的停機坪上只有他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車前,雷宇崢想起很久以前--其實也沒有多久,他抱著振嶸回來,大哥也是這樣孤伶伶站在那裡等他,那時候籠罩在全家人心頭的,是絕望一般的傷心。
那是父母最疼愛的小兒子,他們已經承受了一次喪子之痛,餘下的歲月里,他和大哥都竭力避免父母再想起來,再想起那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
他們希冀用時光去醫治傷痛,希望父母能夠淡忘。如果他固執地將杜曉蘇帶回家去,那麼重要的不是流言蜚語,重要的是,父母的餘生里,都會因為她而時時刻刻想起振嶸。
他是真的瘋了,才會痴心妄想,所以雷宇濤專門等在那裡,等著把他擋回去,等著把他一巴掌打醒,讓他不再做夢。
下了飛機後,司機來接他,他打了個電話問管家:“上飛機前你說杜小姐睡了,現在起來了嗎?”
“起來了。”管家說,“剛才說要去醫院拿藥,司機送她去了。”
他心一沉,勃然大怒:“我不是讓你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