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最後才問:“jīng英王?”
任意意沉靜了許久,才答:“是的。”
太遠,隔著幾乎半個中國,一千公里。過去郭海林曾經尋找著每一個機會來看任意意,坐通宵的硬座。“五一”或者“十一”,只要休息超過三天的時候,他都會來。他家裡條件不好,他上大學後一直勤工儉學,做家教,為了學費生活費,也為了能來看她。
晴川最後還是去了一趟上海,瞞著家裡人。雖然明明還有臥鋪票,她卻坐了通宵的硬座,坐得她全身的骨頭都發僵,但更僵的是腦筋。她不知道要自己去做什麼,可是不假思索就去了。
在上海站給另一位高中同學小安打電話,晴川的人緣一直好,小安穿過大半個上海來接她,見面就詫異:“啊呀晴川,你怎麼啦?”
到了小安的宿舍,晴川才照鏡子,只是一夜,猛然就憔悴下去,整個人像一棵醃過的雪裡紅。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自己。她向來打通宵的牌照樣jīng神抖擻,即使第一堂課是《C語言》也不會打瞌睡。
晴川最後還是沒有去找郭海林,第二天和小安一起逛淮海路。下雨,上海秋天的雨,兩側的法國梧桐,大片大片的掉著葉子,人行道上積著一小窪一小窪的水,公車慢吞吞的駛過,她們從宋慶齡故居一直走到台北廣場,晴川並不覺得累,只想一生一世就要這樣走下去才好。兩側都是商鋪,並不鮮亮的櫥窗,晴川明明是知道在上海,和他同一座城市。
皮鞋進了水,襪子濕了又冷又cháo的貼在腳底,小安笑著說:“真是奢侈,這樣好的牌子。”真是奢侈,可以離他這樣近,但是,永遠不能伸出手去了。
回去的火車上接到蘇維的電話,問:“你在哪裡?”
她沒有回答,說:“蘇維,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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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跳槽之後不久就當了領班,每個月工資加上小費也有兩千多塊錢,但客人不好應付,尤其是喝醉後的客人。剛來“花雨城”時,她那個包廂里的客人喝醉了,埋單時猝不防及,一雙手伸過來摸在她胸部,制服是改良的短旗袍,長僅及膝,她來不及反應,又有一隻cháo乎乎的手在擰她大腿上。只隔著一層絲襪,那種猥瑣的感覺令人作嘔,她本能尖叫了一聲,幸虧水電工小張正巧路過,給她解了圍,但最後經理還是將她和小張兩個人叫去狠狠訓了一頓。
經理還不到三十歲,濃妝艷抹也掩不住一種憔悴的蒼白,據說她曾是小有名氣的花幟,但她們這行吃青chūn飯,她早早抽身出來算是從良,可是再也離不開這個風塵圈子。經理唇上是CD唇彩,極艷的桑子紅,燈光一照近乎紫青色,冷冷的扔出一句話來:“被客人摸一下又不會少塊ròu,既然吃這碗飯,就得讓客人滿意。”
她低著頭,小張說:“經理,長安一個女孩子被人這樣欺負,換作是你妹妹遇上這事,你會說得讓客人滿意嗎?”
經理氣得指著他大罵:“我還沒教訓你,你倒教訓起我來。你一個水電工跑到前面包廂里得罪了客人,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最後還是長安求了半天的qíng,才沒有將小張炒魷魚。
長安學著周旋,笑嘻嘻的擋著客人的明槍暗箭,沒過幾個月,她就升了領班。有同事酸溜溜的說:“靚女啊。”
她出落得越來越美,常常有客人目光盯著她滴溜溜的轉,這美麗現在成了負擔,她是懷璧其罪。這句文縐縐的話是位常老闆說的,據說常老闆當年也是有學問的人,八十年代中期從高校出來下海,如今身家不菲——雖說到“花雨城”來的老闆們都身家不菲,但常老闆氣質特別,在一幫酒色財氣的客人中,一眼就能讓人留意到他的文質彬彬。
打烊後人就像散了架,什麼話也懶得講,整晚上的敷衍客人,口gān舌燥,笑得臉都僵了,長安想,這樣子下去肯定容易老,會生皺紋,每天晚上總是要擺出副笑臉。她明年才二十歲,老……已經這樣恐懼。
其實生得越美,總是越怕老,因為美麗越是價值連城,貶值得就越快。
她換好衣服後,小張照例在後門口等她。小張每天送她下班,因為知道她膽子小,不敢一個人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