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台!(陈宫)
曹操追着走了几步,陈宫却连头也不肯回。
这一瞬间,无数往事浮上心头,曹操蓦地落泪。眼看陈宫就要一意孤行,走上断头台,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张狂的笑声。
也不知什么时候,郭嘉绕过屏风,吊儿郎当地说:嘉原以为,公台只是时运不济,足智多谋,并不在嘉之下。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懦夫!
陈宫豁然回头:郭奉孝,我以死明志,任谁都要说一声有气节,你竟然以懦夫相称?
郭嘉一步一步逼近:你背叛曹使君,是为不忠。老母尚在,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为不孝。引来虎狼之师,祸害故乡,是为不仁。结发夫妻,共许白头之约,却中道相弃,是为不义。儿女尚幼,不履行教养之责,是为不慈。死了也只会臭气熏天,哪有什么气节可言?
他走得极慢,显得每一步都非常有气势。他说着,声音微微一顿,露出一个极轻蔑的笑容:只不过输给嘉一次,就要寻死觅活,连再较量一回的勇气都没有,你不是懦夫是什么?你儿子将来进学,都会被人嘲笑,哟,这不是那个打了一场败仗就求死的、懦夫的儿子嘛?
陈宫气得直发抖,一张脸红了又青,胡须颤动:吕布不听我的计谋,才会有今日之败,怎么能说是我输给你?这根本不公平!
郭嘉赤着一只脚,白皙的足裸上还红肿着一小片,大约是疼,他微微皱了眉,没有再向前走:那给你一个公平较量的机会,今年冬至,你我对奕,在黑白子之间一决胜负,到时候你技不如人,可别再找借口。
陈宫忽然意识到:郭嘉其实是想激他活下去,这份好意,他没有拒绝。
曹操眼中仍有泪光,视线还有些模糊,他想留一命的人,郭嘉替他留住了。郭奉孝,从来都懂他的心思。他不愿意杀陈宫,但也无法再毫无保留地信任陈宫,现在这样,也算是最好的安排。
井水只是微微凉,消肿的效果并不好。郭嘉让侍者提来半桶水,将一只小小的、干净的铜盆,注上清水,放进木桶中,让铜盆漂浮在木桶里的水面上。
然后,郭嘉避开铜盆,把硝石丢入木桶中,硝石溶于水的过程中,会大量吸热,木桶里的水、铜盆中的水都渐渐凝结成冰。
用硝石制冰的方法来自后世,侍者没见过,一度以为是在目睹什么神秘的法术,都直接给郭嘉跪了。
郭嘉:
他让侍者起来,只取铜盆中的冰,帮他冷敷脚踝,这一次,明显消肿不少。
铜盆中还剩一些干净的冰,加上牛乳、坚果、果肉和白糖,分成两份。让侍者给曹操送一份。
仲夏之夜,主公埋头于军务,郭嘉躲在屏风后,吃着自制的鲜奶水果刨冰,休闲消暑,酣然入睡。
郭嘉又在做梦,并且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梦境。
还是山居的生活,不大不小的木屋,竹帘半卷。他再次成为另一个郭奉孝,正对着一局残棋睹物思人。
那是一盘未下完的棋,下到一半,戏志才被曹操的传令兵召回濮阳。
他和戏志才相约,改天再继续手谈。以前也经常这样约定,明天、后天、下次、来年他们都还年轻,仿佛有用不完的时间,有无数个明天,可以结束这盘棋。可以闲停茶碗从容语,醉把花枝取次吟。
但是这一次,中断的棋局就永远定格在那一刻,那一天,那一年。一起对奕的友人,再也不会来。猝不及防就后会无期,预计之中的明天和后天,都不会再有那个人的参与。
残棋就一直摆在那里,仿佛是某种祭奠。
荀彧来信,说张邈和陈宫叛变,迎接吕布入主兖州。在这之前,戏志才可能发现了什么端倪,张邈带兵将他劫持,软禁在雍丘,并不曾过分苛待,但戏志才旧病复发,战乱中一时寻不到好医工,人就那么没了。
等曹操攻破雍丘的时候,戏志才刚刚下葬,坟头土色尤新。曹操原谅过不少背叛曹营的人,唯独恨极了张邈,下令诛他三族,张邈的父族、母族、妻族中十六岁以上的男子,一个不留。
失去的城池,还可以再夺回来,但失去戏志才,哪怕曹营人才济济,也没有人可以替代。精通军阵和军务的士子本来就十分稀少,堪称凤毛麟角。荀彧、荀攸、钟繇、董昭、刘晔等人,都无法像戏志才那样辅佐曹操攻无不克。
友人长眠之处,萋萋芳草,划尽还生。
郭嘉祭了一坛酒,一只烧鸡,却将戏志才最喜欢吃的鸡翅尖拽下来一只吃掉,抚着墓碑说:负约之人,罚酒,鸡翅尖只给你留一只。
曹操处理完紧急军务,这才注意到摆在一边的冰食,大户人家用冰窖存冰,夏天取出来解暑,制成冰食享用,曹操自然吃过。
然而侍者信誓旦旦,说这些冰是郭嘉用法术变出来的。
法术
曹操感到无比暴躁,有一种想一脚踹开这个侍者的冲动,好好的一位青年士子,名声却和妖道左慈差不多,都是这些愚民瞎传的!不过,他这位军师确实很神奇。
冰食放置的时间有点长,基本融化,曹操几口吃下去,拖着疲惫的身躯,绕过屏风。
仲夏,天气闷热,郭嘉只穿了一件单衣,赤着脚,平躺着,露出一截光滑细腻的小腿。一个男人,腿上白净成这样,也真是曹操的眼神直了片刻,最终还是忍着没做什么,他不想让郭嘉反感,而且此时此刻,他累到半死,恨不得倒头就睡。
戏璕平定颍川郡,回到兖州,郭嘉拉着他的衣袖,将他看了又看。
几天前的梦,让郭嘉惘然若失,再次见到戏志才,他无比开心,将梦中的残棋摆出来,笑盈盈,邀请友人破解。
戏志才盯着残局,感觉怪怪的。这棋局看起来,就像是他和郭嘉对奕,不知为什么没下完,但他并不记得下过这样一局残棋。他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落下一子。
翠竹萧萧瑟瑟,轩窗下,酒樽前,知己好友,从容手谈,多么惬意的事。
吕布麾下有上万并州铁骑,养护费用是一个天文数字,优良战马所需的草料,也不是一两个郡就能供给的。
曹操执法严明,严重限制了兖州士族的特权,所以他们不喜欢曹操,但是踹开曹操,投靠吕布之后,他们的肠子都快悔青了,吕布这个人,不喜欢讲道理,习惯用拳头说话,不服就打。
吕布入主兖州,总共才两三个月,本地的士族豪绅,被他祸害了一个遍,这些人家中的钱财、存粮、部曲都被强行征用,实力一落千丈,再也不可能和曹操相抗衡。
这就是郭嘉明知道陈宫会背叛,迎接吕布,却不去阻止的原因。
顺便说一句,陈宫狐假虎威,利用吕布强行征来的那些青壮年部曲,被他组建成一支两万人的军队,现在全部便宜了曹操。
濮阳城被战火毁得不成样子,官署得修缮,城墙、城门、民宅都需要大修,东城门估计得重建一道新的才行,还有不少失去住所的百姓需要安置。
曹操第一时间召来荀彧,请他主持战后的各项恢复重建工作。
荀彧这两天忙到飞起,晚上郭嘉睡着以后,他才回来,早上郭嘉睡醒,他已经出门办公。
就算如此,荀彧依然细心的发现:郭嘉的右手上多了一道浅浅的白色疤痕,足裸上有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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