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从皇城出来,迎面遇见孔融。
孔融不怕死地戏谑:邹氏与郭嘉孰美?
曹操的怒气直冲脑门,险些一马鞭抽过去。他回府之后,第一时间派人去请董昭。勾心斗角的事,董昭的嗅觉更敏锐。
原来提议恢复这项旧制的人,是议郎赵彦。孔融据理力争,杨彪和董承附议,非要在朝堂上促成这件事。荀彧搬出曹操来震慑他们,写文书送到军中,居然被曹操稀里糊涂地通过了。
根据董昭提供的信息,议郎赵彦,是孔融的人。赵彦最近非常活跃,还跳过尚书台,直接上疏给小皇帝,议论时策。孔融最近也特别高调,每逢上朝,就拿《尚书》和荀彧当廷辩论。
曹操暗恨孔融,但孔融名满天下,轻易不能动。于是,奸雄找了一个借口杀掉议郎赵彦,杀鸡儆猴。
然后,更糟心的事来了。孔融一口咬定古文《尚书》是伪作,荀彧学识不足,给陛下讲解伪作,把曹操也卷入今古经学之争,两派官员天天吵,廷议时唾沫横飞,比菜市口还热闹。
曹操一个头两个大,硬抗了三天伤害,实在吃不消,连夜请郭嘉商议。
短短几天的时间,曹营的文臣尽数卷入纷争,连司空府的小小刀笔吏都不能幸免。唯有郭嘉躲在府中养病,还置身事外。
郭嘉眼珠子一转:这是学术界的争议,无论主公怎么决断,天下的儒生都会不服。由学术界的权威得出结论,才能停息风雨。咳咳,最好去请公认的大儒郑玄公出面,来终结这场今古文之争。
许都吵翻天,曹操身在其中,水深火热,容易晕头转向。其实再吵三百天也不会有结果,孔融是孔子之后,荀彧是荀子之后,门第相当,势均力敌。孔融动机不纯,以学术之争的名义打压曹营的文官。荀彧根本无法退让,他后退一步,让出的就是众人的仕途前程。
曹操:郑玄公在袁本初(袁绍)治下,他怎么肯放人?
折扇在郭嘉的指间旋了一个圈:郑公有两位高足在袁营,崔琰和荀谌。
曹操会意,他和崔琰少年相识,颇有交情。荀谌是荀彧的亲兄弟。这两位随便哪个愿意出力,都能让郑玄公顺利来许都。不过郑玄和孔融交好,这样做,会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91章
若是郑公支持孔融,奈何?曹操沉吟片刻,还是说出心中隐忧。
郭嘉笃定:郑公学究天人,眼界和胸襟都绝非孔融那等酸儒可比,岂会拘泥于今文古文?说不准他博采众长,自成一家呢。
曹操一听说不准这三个字,立即安心,郭嘉的说不准一定很准。
至于小皇帝刘协的学业,按照孔融的提议,弄一批今文派的名儒跑到许都搞事情,那是不可能的。曹操任命荀悦为黄门侍郎,和孔融、荀彧一起在宫中侍讲。
荀悦是荀彧的族兄,古文派学者,经史子集,过目成诵。曹操让荀氏兄弟一同给刘协讲授经史,是诚心给孔融添堵。
郭嘉:我看好的国子学祭酒荀悦,刚到许都,就被主公挖走,又要物色新人选。
这一年初冬,郑玄六十五岁,接到天子征召他为大司农(九卿之一)的诏书,乘坐着朝廷赐给他代步的安车,前往许都,每路过一处郡县,当地的官吏都热情迎送,不单是敬仰大儒,也想打探他的态度。
随着郑公入朝,献上经学注疏,以古文经学为主,兼采今文经学,择善而从,包容百家。今古文之争持续了将近三百年之后,终于出现一位集大成者,遍注经典,打破今文派和古文派的界限,暂时一统儒林。
纷争平息,荀彧和孔融皆大欢喜。郑玄上表,称病,请求告老还乡。
想到史书上郑公的结局,七十多岁高龄,被袁绍逼迫随军,病逝于前往官渡的路途之中。郭嘉于心不忍,贼兮兮地向曹操讨了一个差使,在郑玄离开之前,领着他老人家许都一日游。
郑玄参观国子学,郭嘉和胡昭全程陪吃陪聊。
郑老先生在文华殿中徘徊许久,摩挲着墙上的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请问这是哪位大贤的言论?
胡昭:颍川郭奉孝。
郭嘉:不是嘉,咳咳,嘉也是从书上看来的。这是北宋张载的名言。
郑玄:不知是何书?能否借老夫一阅?
果然,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掩饰。郭嘉继续瞎编:是残缺的竹简,嘉偶然拾得几片,辨认字迹,恰好有这四句话。不知是何人所言,何书所录,但通过文字以我心印彼心,虽隔千秋,亦欣如晤面。
郑玄捋须微笑:奉孝倒是一个妙人。他和这个年轻人聊天,总有意外的收获。郭嘉率性洒脱,看待事物的角度十分新奇有趣,谈笑风生。个别言论惊世骇俗,引人深思。
教导后辈和整理古籍是郑玄生平的两大乐趣。他喜欢像国子学这样思想自由、学术氛围浓厚的地方。
按照惯例,曹操要挽留郑玄三次,才能允许他辞官。但郑玄辞了两回之后,突然要求去国子学担任讲师。
作为新式官办学校,国子学的讲师属于学官,品秩待遇比照昔日的太学博士,俸禄六百石。
郑玄名冠华夏,是一代儒学宗师,放着俸禄两千石的大司农不肯当,非要去国子学任教。一时间,国子学声名远扬,天下的儒生都以应邀入国子学开办专题讲座为荣。
这是昔日颍川书院的传统,朝堂官员、州郡小吏、乡间隐士,如果有某方面的专长,都有可能接到邀请,客串一把先生。程昱当年就是这样和荀彧、郭嘉等人结识的。李膺、荀爽、陈纪、郭禧等人都在颍川书院当过客座教授。
曹操大笔一挥,任命郑玄为国子学祭酒(校长)。
然后,国子学又添一幕奇景。某个休沐日,闲散的午后。天空中飘着小雪,郑公和韩夫子当众上演大抢活人,一个要请郭祭酒点评他新注的《左氏春秋》。另一个,拽着郭祭酒煮茶对奕。
郭嘉:我左手持春秋,右手拈棋子。还要和两位老先生讨论八百年前的重磅桃色八卦-夏姬灭两国,逃作巫臣姬?我太难了。这些祖父辈的名士,浪起来都是老不休。
错金博山炉中轻烟袅袅,如云雾缥缈。荀彧没有和郭嘉一起去探望韩先生。他有意留在郭府,摆弄着书房中的奇石。
郭嘉每次随军出征,都会捡三五块石头带回来,清理干净,配上底座。或细腻温润,或鲜艳多彩,或形状奇特有趣,或带有天然形成的图案。偶尔擦拭赏玩,颇有雅趣。
其中一块小石头半红半白,中等玉石质地,乍一看就像个寿桃,十分可爱。郭嘉戏称这是鬼谷子送给孙膑的那个桃。说要用清水养一养色泽,新年献给长辈贺岁。
郭嘉这两天已经不再咳嗽,依然嗜睡乏力,一点也不像他自己说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是风寒,没好透而已。
荀彧让小厮偷偷地收集左俭倒掉的药渣,集了好几包。趁着郭嘉不在,拿到许都最好的医馆,请名医辨认,把药材记录下来。
因为药方不全,那名医思忖良久,也不敢确定,一会儿说药方配伍不太妥当,有微毒。一会儿又猜测是解毒的方子。
所以到底是毒药,还是解药?
名医:这药不能长服,虽然只是微毒,但日积月累,只需一年半载,人准没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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