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结束,照例是曹操先行,然后是荀彧,其余的官吏鱼贯而出。
郭嘉披上雪白的狐裘,和陈群一前一后离开,从正堂走到大门,距离不算远,郭嘉居然扶着门微微喘气。
陈群:许久不见,奉孝怎么虚成这样,莫不是许都的女郎太俊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郭嘉轻笑一声:长文(陈群)连这都能看出来,喝花酒吗?嘉请客,就当给你接风。
陈群别扭道:幕府长吏,混迹秦楼楚馆,成何体统?
别告诉我,你至今都没去过青楼?郭嘉打量着陈群,眼中慢慢浮起少许笑意:所以,又不幸被我言中?
陈群的脸上霎时阴云密布。
说话间,俩人走出司空府,荀彧竟还没走,长身玉立,对陈群作揖,又撩起车帘,转向郭嘉说:上车。
马车缓缓驶过街巷,车轮碾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自从荀彧捐献出全部的家财,荀府拉车的马也换成跑不快的驽马,车上的金铃也被摘走,变成了许都城外施给流民的米粥。乘坐荀彧的车,已经听不到和銮轻鸣了,唯有衣香如故。
郭嘉捧着手炉,惬意地半躺在车中:文若,后天冬至,嘉和公台(陈宫)有约,去醉月楼对弈。
荀彧眉目沉静,很大方地说:恩,把司马懿和徐福带上。
郭嘉微蔫:一定是故意的,领着两个少年郎,还怎么喝花酒?文若真狠,连饱饱眼福,讨几句口头便宜的机会都要剥夺。
他还想再争取一下:徐福才十二年,懿儿也才十四岁,还是别去那等风月之地,我顶多听听小曲儿,调笑几句,你放心。
荀彧似笑非笑,深深看他一眼:那我陪你去?
郭嘉仰面倒在车座上。
荀彧摸摸他的发顶:所以奉孝是带彧,还是带彧的徒弟?
带徐福。文若看起来温润儒雅,皎皎如明月,但其实是个醋罐子,带他一起看美貌女郎?别开玩笑了,郭嘉还没活腻歪。
荀彧:徐福才十二岁。
郭嘉顺口就说:那有什么,嘉六岁就跟伯父在莳花馆听小曲儿。
荀彧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年在颍川书院的时候,郭嘉和戏璕逃课去喝酒,晚上回来时,郭嘉的衣袍散着,腰带上的玉带钩不翼而飞。
荀彧故意谈起这件事,时隔多年,郭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实话实说:那天有个女郎舞姿极美,我想打赏,但身上的现钱只够结酒账,就随手把玉带钩扯下来,抛给她。
于是,某人毫无防备、稀里糊涂、被荀彧套出风流往事,当晚回家,险些被掏空身子。
第94章
日将斜,青楼才刚刚开始营业。
婢女引着郭嘉、司马懿、徐福从西角门进园子,白雪红梅,清池小山。朱栏曲楹间,湘帘随风卷,楚女红袖招,秦娥翠黛愁,三三两两,徐倚栏杆。
时辰还早,其他客人要么没来,要么还在前堂吃茶饮酒。这片园林可不是谁都能进的,要看客人在前堂的表现。或富贵逼人,赏赐大方,举止也过得去,揉肩、捶背、上点心都能丢颗金豆子出来。或才华出众,风雅诙谐、吟诗作赋入了名伎的眼,才有资格进这园子赏玩。
这位青年既没露财,也没露才,却被迎入园中,想来身份不一般。他身后的两个少年郎,一个目不斜视,略微有些拘谨,一个东张西望,还兴冲冲地吟了两句歪诗。一看就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见什么都稀奇。
众女郎最喜欢拿着这种稚嫩的少年逗趣,纷纷拈起绣帕、香囊、瓜果鬓边花,朝着楼下的司马懿和徐福就掷过去,嬉笑:小郎君,上来嘛。
郭嘉早料到有这么一出,他很不仗义地闪身躲开,任由绣帕飞进司马懿的怀中,绢花砸中徐福的额角。
带着脂粉香气的小物件坠了一地,两位少年郎哪里见过这阵仗,都懵了。
郭嘉不曾上楼,而是沿着曲曲折折的青石小径一路向里,松柏掩映间,有一处极幽静的小院,三五间雅舍,一对白鹤在芦苇丛中觅食。腊月的芦苇丛,顶着一层薄薄的雪,苍黄寂寥。
雅舍中,青青藤蔓垂落,形成一道天然帘幕。陈宫已经摆出棋枰。
郭嘉点了几个清倌人,陪司马懿和徐福调管弦,唱些江南可采莲之类的小清新曲子。特意嘱咐给他们上果酒,不许多饮。然后撇下弟子,坐在一旁的蓝田玉席子上,和陈宫对弈。
日光弹指过,花影座前移。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下来,侍女点亮宫灯,棋局也分出胜负。陈宫输了半子,心情却很好,一边复盘一边说:陶陶雅擅琵琶,奉孝来都来了,听一曲再走。
郭嘉跟着陈宫移步内室。
侍女掩上菱花纹小轩窗,挪开屏风,挑起洒金芙蓉轻纱帐,露出珍珠帘。隐约可闻环佩玎珰,一个极窈窕的身影隔着珠帘行礼,声音柔和悦耳,引人遐思,随着几声琵琶响,屋中陡然一静。
郭嘉静静聆听,曲终时,隔着珠帘作揖,潇洒离去。美人之美,不相见时,更有无数想象空间。
陶陶还从未见过听她弹奏琵琶,却没有要求一睹芳容的男子,一时间怅然若失。她挑起珠帘,脆生生地开口:先生且慢,先生还没说奴家的琵琶弹得如何?
郭嘉转身,瞥见一位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珠光映照,艳冠群芳。
他眸光清澈,眼中只有欣赏,温和地说:诗言志,曲传情。若单论弹奏技法,或许称得上炉火纯青,但不知为何,琵琶曲中缺乏情意。不能传达出情思的乐曲,属于没有灵魂的演奏。
陶陶怔了片刻,追上郭嘉,把一盏灯笼递到他手中。
陈宫去送郭嘉,走到小院门口,拊掌朗笑:奉孝一向万事不萦怀,能让你这浪子时刻放在心上,逛个青楼都规规矩矩的佳人,不知是怎样的风华?
郭嘉的面容被灯光一映,轮廓有些模糊,多了三分柔和:自然是倾国倾城,一见误终身,不见终身误。一点都没夸张,荀是一种香草,彧是有文采。名字已然很美,人更美。
除却巫山不是云。自从见识过荀美人情动的旖旎风光,郭嘉抗拒诱惑的能力,绝对经得起考验。
博山炉中的香已燃尽,只余下一缕浅淡的轻烟,在暖阁中缓缓消散。
荀彧手持一卷竹简,却看不进去半个字。
秦楼楚馆也分三六九等,郭嘉六岁时和郭禧去的莳花馆,荀彧也去过,是一片豪华精致的雅舍,明面上不做皮肉生意。里边的女郎歌舞技艺冠绝颍川,或通琴棋,或擅书画,才情拔尖一些的,甚至能与名士诗赋唱和。
一般名字中含有馆、阁等字眼的,譬如莳花馆,往来多是达官贵人,风流才子,属于上等的风雅之地。
但醉月楼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乌烟瘴气、风月无边的寻欢作乐之所。
一想到此时此刻,郭嘉很可能衣襟半敞,唇角擒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在醉月楼里看女郎,身上自然而然倾泻出的俊逸洒脱风度,也会吸引女郎频频引诱他,荀彧的胸口就一阵阵发闷。不是他没有度量,实在是郭嘉这方面有些迟钝,被人吃豆腐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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