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嫣邀請老師來別館做客,其實是有些讓老師散心的意思——竇嬰有報效朝廷的夙願,這樣賦閒在家並不是他所願的,只是時事如此,他又能如何呢?這兩年國家穩定,然而中央朝堂之上永遠少不了爭鬥。
天子也登位五年了,不可能一直按照先帝那一套做事,自然要有自己的班底。再加上太皇太后、太后參雜其中,事情變得更加複雜起來。
竇嬰也只能算是這一波動盪中的犧牲品。
魏其侯也很喜歡陳嫣設計改建的玉堂居,兩人彈奏樂器、討論四時之景,又說到先賢頌景的名篇、人造景與天然之景之間的關係——總之就是這樣那樣的討論。
王溫舒早聽說過竇嬰的名字,雖說竇嬰如今失勢,可他的本事又不會因此而改變。出於好奇和別的原因,王溫舒換上了僕從的衣服,就為了在旁當個圍觀群眾。
然後他就聽到了一些漫無邊際的閒談,從陳嫣在庭院裡的造景,以及音樂,發散開來。似乎沒有什麼主旨,就是興之所至,隨便漫談。
他們話中的每一個字王溫舒都知道,但合在一起之後的東西是他完全不了解的。
王溫舒當然受過教育,但是他的教育是很粗糙、很不成體系的!最早那一點兒底子就不說了,還是後來在千金醫館才真正學了一點兒東西,但依舊是應用性大於理論性,基本上都是一些『有用的』知識。
而後學徒生涯,這個時候學的都是錢莊經營、商事之類,不過他也有在學徒之餘自學。因為他在這個時候漸漸明白了『學問』的作用,表面上看起來很多學問根本沒有用到的地方,但實際上一個人的高度正是由此前積累的學問決定的!
後來他地位提升,更不用說了,甚至專門花錢找老師教導。
他學東西的時候很雜,什麼都有涉獵,但什麼都涉獵不深,算是個雜家吧。或許有的人會對他的學習方式嗤之以鼻,但他覺得沒什麼問題,這樣已經夠用了。
說實話,他並不覺得自己比別人學的要差。那些飽學之士又如何呢?有幾個人窮經皓首之後學到的東西是真正有用的?學到最後,根本就是迂腐!
但是在這一瞬間,他確實感受到了某種失落——他和他曾經嚮往成為的人還是不一樣的,即使他現在和那些人一樣錦衣華服、珍饈美饌。其中的差別遠不是他過去所想的財富、權勢,而是一種更加看不見摸不著,也更加頑固的東西。
王溫舒現在去看玉堂居,其實還是一樣的。他知道這裡漂亮又舒適,但讓他理解淫雨霏霏中青銅鈴鐺微動,其中的審美趣味。又或者地板裸露出漂亮的木紋,而捨棄了外漆,這是怎樣的偏好。
這都是不能夠的。
他當然可以聽完別人的談論,然後人云亦云,也不會有什麼錯處。但那樣騙不了自己,他自己清楚自己對這些東西是個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