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冊本果然是仍留在案上,摞了高高的兩沓。我雖是留了記號,可印上的墨色淺淡,壓根看不清。咬了咬牙,只好點了一支蠟燭,舉在身前,用身子擋著光,自上而下一本本看過去。
好容易找到了那本邊角上染著墨的,我將它輕輕往外抽,只抽到一半,自我身側伸過一隻手來,牢牢按在那一沓上頭。
我在心裡頭嘆了口氣,沒多爭執,徑直鬆開手,等他發話。
燭淚無聲往下滴著,正滴到燭台接不住,要順著淌下來。他先一步從我手中奪了過去,擱在案上。
昏暗的光下,他低頭一瞥,而後皺了皺眉,不由分說抱起我來,“天這麼冷,你還赤著足亂跑,真當自己不會病?”
他的反應與我所料相差過遠,我尚未回過神來便已經重回了榻上。雙足確是冰涼一片,他用手焐著我足踝,方有一點暖意。
整個殿內只那一支燭燃著,在遠遠的書案上,能透過來的光也寥寥無幾。兩人的影子被拉得極長,他低垂著眉眼,仿佛在看的是什麼稀世珍寶。
我定定看了他一陣子,突然輕聲開口道:“蕭承彥,你放了我好不好?虎符我可以不要,我什麼都不要,你放我走就好,總能有旁的法子的,若是當真沒有,你放我過去,我也是死得其所。”
他仍垂著眼帘,沒有作聲。
我弓起身子,手臂環住雙膝,不知怎的情緒便有些崩潰。我絮絮叨叨說了好多,前言不搭後語,他也並未打斷,只是靜靜聽著,聽著聽著,伸手來抹掉我臉上的淚,把我裹上被子,整個兒擁在懷裡,任由我哭濕了他一大片衣襟。
我從幼時記事開始說,說到五歲的春,九歲的冬,十一歲的北疆,十四歲的上京。
“我不愛喝藥,很小的時候一生病便鬧脾氣,藥來一碗摔一碗。那時候確是太小了,北疆的水土適應不過來,一病便重得厲害。只這個時候父親心疼,不會罰我,我便變本加厲地鬧。後來有一回,大哥出營去給我買糖塊喝藥,差點兒陷進流沙里,回來什麼都沒說,親盯著我喝了藥,才去收拾自個兒......”
我想起什麼便說什麼,一直說到累了,眼睛都睜不開,下意識地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著,吸了吸鼻子,接著說。
“他們若是就這麼走了,在我眼前,叫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了,留下我一個人,而我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在這裡等著我並不想聽到的消息。阿彥,我活不下去的。”
“我受不了一次又一次,就這麼白白等著。我想自私一回,哪怕代價再大,我也要做點什麼,即便是仍什麼都做不到,那我寧願陪著他們一起走,也不想被留下了。”
“你能明白那種感覺麼,你站在原地,看著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走向你無法靠近的遠方,背影越來越小,可你卻只能看著。所有人都在告訴你,不准追上來。所有的事情只剩下了你一個人記得,沒說完的話,沒來得及去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