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個在金色佛像前面無表qíng地敲著木魚,對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聞不問的女人,已經不是我的母親。她不認得周楚暮,連周伯都一併全忘記,仿佛再生,多麼神奇,也多麼讓人恐懼。
從那以後我對懷孕這件事有了一種根深蒂固的恐懼,我發誓我永遠都不會要孩子,哪怕是為了我最愛的人,都不要。而且,我也絕不做像她那樣的女人。如果我愛的人已經不再愛我,哪怕心裡滴血,我也會選擇離開。
但我是不拒絕戀愛的,戀愛讓我神采飛揚,讓我感覺生之意義。我覺得每個女孩都應該要戀愛,如果不能愛上某個人,哪怕只是悄悄的,那她簡直就沒能擁有青chūn期。就連田田丁這樣qíng商差不多等於零的女孩來說,也應該不除外。
所以,當田丁丁那個扭扭捏捏地拉著我說要告訴我一個"秘密"的時候,我其實早已經猜到了她想說什麼。
其實,這幾個月來,她對林庚那個土包子老男人的迷戀,已經快到令我忍無可忍的地步。
我當然會假裝不知道,好讓她把這場在自己心裡肯定已經jīng心排練過無數次的戲碼演完。我的任務只是做一個合格的聽眾,裝出驚訝到極點的表qíng,要多誇張有多誇張地說:"丁丁,你瘋了!"
"我是有點瘋了。"她居然就一口承認,"最近我做什麼都沒心思,好像我人都不在這裡,昨天莊悄悄要我給她帶大紅色指甲油我給她帶成了粉的,她都對我無語了。"
提到莊悄悄我忍不住要多說兩句,其實在我心裡她和田丁丁才是天生一對。她們倆一個瘋一個傻,在班上製造了無數的笑料,堪稱最有奉獻jīng神的搞笑二人組。
提到搞笑這件事我不得不再提一句,在全班上下,論起搞笑來只有一個人可以跟田悄兩人抗衡,此人姓丁名力申,傳說是市里某位高官的兒子,但容我說句不客氣的話,他這個人的一言一行跟他的出身實在是不搭配得很,甚至形成了極為qiáng烈的反差。他一點也不風流倜儻,抑或風雲人物,除了時不時忽然發作的牛脾氣之外,他還好一個出人意料。
早讀課時,他的必讀課文是英語課本第一課。他嗓門超大,常常吵得別人不能繼續專心讀書。於是,有一段時間,一些男生為了治他,故意跟他讀一樣的內容,而且一個嗓門比一個嗓門大,教導主任巡邏時,看到一個班的同學都在以吵架般恢弘的氣勢讀書,氣憤地喝令制止,還讓帶頭的人去辦公室說明qíng況。
就是這個丁力申,拍了桌子,趕在班長前大義凜然的衝出門去,主動迎接主任的唾沫bào風雨。
肌ròu發達,頭腦簡單,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不過據說這個丁力申是田丁丁的青梅竹馬,曾經有好一陣子,我以為他在追田丁丁。物以類聚,此話看來一點兒都有不假。
因此,當田丁丁滿懷期待地準備聆聽我對她感qíng發表的高論的時候,我故意問了她一句:"那丁力申怎麼辦?"
她鬧了個大紅臉,憋了半天憋出恨恨的一句:"讓他去死!"
我不知道丁力申怎麼得罪了她,但據我觀察,這段時間,這男生確實有點不對頭。他總是一下課就衝到田丁丁的課桌旁邊,裝模作樣地問她地理題,而每到這個時候,田丁丁就緊張得一蹋糊塗,講半天講不清楚之後就會拿書拍他:"光知道問我!去去去,自己做去不行嗎?"
傻子都知道,任何有關地理的問題都不應該問田丁丁,她好像在看圖方面特別低能,至今看著等高線圖都不知道那是高原還是盆地。
所以,每一次丁力申都只好把頭轉向我:"林枳,這道題怎麼做?"
為了照顧田丁丁的qíng緒,每一次,我都儘量把題講得困難一點。
誰讓我們是朋友呢?我的朋友田丁丁在為一個老男人憂傷,茶不思飯不想。她一天問三次:"林枳,我是不是應該減肥?像我現在這樣,他永遠不可能喜歡我。"
忽然,我對這個喜歡著一個男人的女孩,產生了一種善意的憐憫。
不再是那麼單純沒有秘密的田丁丁,好像也不再像往日那麼傻。
所以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可能需要減個四五斤啦,多做仰臥起坐把小肚子練下去一點最好,不過,其實無論你怎麼樣,他都會覺得你很可愛的。"
為了證明我的話,我從我的化妝包里取出一管Dior的唇膏,輕輕地往她嘴唇上點了一點,然後慫恿她去照鏡子:"看,很漂亮!"
她站在鏡子前面,我看見裡面的那個平平無奇的女孩,好像忽然被魔法棒點到,忽然間,像chūn天的小野花一樣呼啦啦地綻放。
原來,這個傻呼呼直愣愣說話腦筋不會拐彎的田丁丁,真有一點漂亮。
是那種深藏不露卻讓你怎麼看怎麼舒服的漂亮,那種我已經輕易失去的真正少女的漂亮。
或者說,她的那種漂亮,我其實從來都沒有擁有過。
我第一次有點點嫉妒她。為了壓下心裡的嫉妒,我決定去找周楚暮,我願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他對一個女生的滿心歡喜。那是我,屬於他的我,在他的眼睛裡燦爛如花誰也無法匹敵的美。
周楚暮在酒吧街附近的一條破落街道上,租了一套房子。
我敲開他的門的時候,他很驚訝。
"林林。"他說,"這個時候你怎麼會來?"
我把手背在身後,頭往屋內探一探問:"有別人嗎?"
他笑,伸出胳膊,一把把我摟進屋子裡。我發誓這是我這輩子看過的最髒最亂的房間,地上散落地放著啤酒瓶,髒衣服堆得滿坑滿谷,簡直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坐。"周楚暮倒是一點也不尷尬,指著chuáng對我說。
我看了看四周,沒有選擇地在他的chuáng上坐下。畢竟,惟有這張chuáng還gān淨一點。
可是我剛坐下,就感覺到被什麼東西梗住,我伸手一摸,是一個用過的保險套。我那時候並不知道它是什麼,但直覺告訴我那不是一個好東西,我觸電般把它丟出去,一下漲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