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又說:“等這部戲拍完了,姐姐帶你到外面去看一看。”
她戴上墨鏡和糙帽,要我陪她去商店買點東西,我想問她做明星是不是很累,但我沒有問,因為我發覺這是個很愚蠢的問題,不累才怪呢。
沒想到爸爸等在賓館的外面,他跟葉眉說好多天我都沒回過家了要帶我回家吃頓飯,葉眉拍拍我說快去快回吧晚上李老師還要跟你說戲呢。
“對,快去快回。”我爸說,“吃完飯就送回來。”
我跟著爸爸回到家裡,“大嗓門”做了好幾樣飯菜,我爸把椅子往我面前一端說:“坐。”
我疑心我聽錯了,他又說:“坐。”
我坐下,他們倆輪流替我還夾菜,“大嗓門”問我賓館裡的菜是不是很好吃,我一扭頭,忽然發現貨架上的東西全都沒有了。我猛地一回頭,他們都把頭低下來吃飯,不看我。
“怎麼了?”我說,“不開店了?”
“哦噢!”女人說,“歇歇,太累了,歇歇再開。”
我不知道他們有什麼事好累的。
“你拍戲不累吧?”爸爸問。
“還好。”我說。
“小三兒,”爸爸說,“你再去問一下那個導演,看有沒有什麼別的戲可以演的,我可以再跟他簽一個合同。”
“什麼?”我沒聽懂。
“就是拍完這個看還有沒有什麼要拍的!”爸爸說。
“拍完這個他們就離開青木河了。不會拍了。”
“你不問怎麼知道!”爸爸急得開始拍桌子,拍完後可能覺得自己有點凶,又把語氣低下來說:“你再問問去嘛。”
我放下碗筷就往外跑,我一直一直跑到童小樂的家門口,拼命地敲門,他們一家子也在吃飯,童小樂的媽媽熱qíng的招呼我說:“呀,小三兒,吃飯沒?來來來!”
我粗聲粗氣地對童小樂說:“你出來一下。”
他摸摸後腦勺出來了。我把他拉到門外邊,問他:“什麼事,你一定知道是什麼事,對不對?”
“我也是聽說。”童小樂繼續摸後腦勺。
“說啊!”我不耐煩地推他。
童小樂說,“都是你姨媽gān的好事,聽說你後媽本來嫁了個老頭子,可是她不喜歡,然後騙了人家的財禮錢後逃掉,再嫁給你爸爸的。結果人家找到青木河了,搬光了你家的貨不說,還要賠一萬塊,不然就要你家的房子。”
童小樂的媽媽也走了出來,她扶住我的肩說:“大人的事qíng小孩子別管,小三兒你別急,你爸爸自然會有辦法的。”
我沒有回家,我搖搖晃晃地回到賓館,童小樂一直在我後面跟著我,見我進了賓館的大門,才止步。
葉眉買完東西回來了,桌上一大堆零食,她熱qíng地招呼我吃啊吃啊,我說我吃不下,她說藍藍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沒事。”我說。
“藍藍你是不是累了,那就睡吧。”
“什麼叫合同?”我問她,“演戲是不是要簽什麼合同?”
“怎麼想起來問這個?”葉眉說,“你拍戲啊,何時拍啊,給你多少錢啊,當然要簽一個合同了。”
“為什麼我沒簽?”
“你還沒成年,要簽得跟你大人簽啊。”葉眉說。
“那我拍這個戲可以拿多少錢?”
“這我就不知道了。”葉眉說,“改天我替你問問?”
“不用了,謝謝。”我說。
滅
我又是好多天沒回家。
夏天來了。
那天,是最後一場戲。
夜裡十點,專車送著我和“爸爸”直奔醫院,葉眉早就化好了妝躺在病chuáng上,“陶老師”要死了,她的臉色蒼白,看著我和“爸爸”的到來,眼神里立刻發出光來。程凡“爸爸”應她的要求,給她拉起了小提琴,優美的弦律中,她微笑著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我撲到她的chuáng頭,哭著拼命地喊:“媽媽,媽媽!媽媽!”
這是我在整部戲裡唯一的台詞。
葉眉和程凡爸爸都演得好極了,他們深深地感染了我,讓我完全忘掉了自己是在拍戲,我忽然想起了媽媽離去的那一天,我沒有喊她,我甚至都沒能看她最後一眼,她就那樣蒼促地永遠地離開了。我撲到“陶老師”的chuáng邊,在程凡爸爸驚奇的眼光里,用盡全身力氣呼喊著媽媽,幾乎流盡了我所有的眼淚。我一隻手抓住她的衣袖,一隻手拍打著她的臉,我已入戲太深,生怕她會真正的離去。
葉眉的眼睛睜開了一下,臉上露出欣慰的微笑,又閉上了。
程凡爸爸也流淚了,他從後面緊緊地抱住我,淚水流到我的脖子裡。
導演激動地說:“C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