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彤趕緊請這美人坐下喝口茶。心中迅速過了一遍台北故宮的鎮館之寶們。
她冒冒失失問:“請問您……開片兒嗎?“
汝瓷美人棒球帽下露出一張櫻桃小口,自豪地抿了一抿,搖搖頭。
佟彤肅然起敬:“失敬,失敬!”
*
開片紋理是汝瓷的特色。然而在傳世的宋代汝瓷當中,只有一件是無開片的。
“汝窯天青無紋橢圓水仙盆”,位於台北故宮。
它的外形輪廓神似漆器,簡約大方,勻稱舒展。整器滿布勻潤透明的天青釉,略厚的釉層完美無瑕,呈淡碧色;轉角處的釉層略薄,呈淡粉色,光澤浸潤,隱約見到胎體的色澤,沒有一絲裂痕。
毫無疑問,當這件世間極品進入了乾隆的收藏列表,面對如此純潔無瑕的品相,大豬蹄子是一定要在上面留下點個人印記的。
書畫可以題跋蓋章,可瓷器怎麼辦哪?
技術上的問題是難不倒乾隆的。他決定——
刻字。
在瓷器的底部,刻下他親手作的8句56字打油詩,加上落款的“乾隆御題”,一共60個字。
密密麻麻地擠在勻潤通透的天青色釉彩之上。
末尾還刻了倆章,做足全套。
世間唯一的無紋汝瓷,從此底部凹凸不平,再也光滑不起來。
最可氣的是,由於乾隆的書法也算古蹟,在博物館裡展出的時候,這件汝瓷被抬高,底部放了個特製的鏡子,以便讓觀眾們看清底下的“乾隆御題”。
現代化的工業生產線,幾乎可以為所欲地製造出各種顏色和形狀的瓷器。相比之下,踐行“大道至簡”的汝瓷,寡淡得很容易被人忽略。
更雪上加霜的是,為了保護文物,展廳里的光線通常很暗,又不讓開閃光燈,導致珍稀文物的本身色澤總是混混沌沌的,並沒有圖冊上那般驚艷。
反倒是那面意圖明顯的鏡子,更加吸引人的注意。
事實證明,來博物館蹭空調的吃瓜群眾們如果事先沒做功課,是很容易被誤導的。
“哇塞,乾隆題過字的耶。”
“所以才這麼珍貴吧。鎮館之寶呢。”
“也是真好看呢。可惜沒花紋噢。”
這樣的日子葆光已經忍受了許多年。直到最近的一天,她偶然從一個遊客的手機屏幕里看到了,雪晴脫下黑袍、神采飛揚的照片。
她壓低棒球帽的帽檐,輕聲對佟彤說:“愚蠢的人類將我刻得千瘡百孔。下次展出的時候,我實在不想再被人從下往上的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