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個摟著小女孩的長輩,微微躬著腰,和她的視線平行,穿過虛擬的電子叢林,落到湖對岸的連綿燈火之中。
倏爾幻象消失,只留下一股巨大的、讓人喘不過氣的孤寂感。
佟彤覺得自己像個耗盡了電的娃娃,徒勞地活動了一下關節,表面上風平浪靜,只是嗓子幾乎鏽住了。
終於,她乾澀著聲音說:“我、我覺得……你不會把我記這麼久吧……”
“我早就告訴過你,壽命是拖累。”他的聲音裡帶著冷淡的笑意,“從我在畫中睜眼的那一刻起,我記得每一個藏家的姓名,我記得梁清標喜愛的茗茶口味。我記得溥儀帶著我倉皇逃命的那日,早上吃的是火候過大的煎餅果子。”
佟彤完全沒往這方面想過。她多少次半開玩笑地跟他抱怨“人生苦短”,覺得他作為得道升仙的老人家,那些莫名其妙的脾氣都是得便宜賣乖的無理取鬧。
她鬱郁地承認:“那這麼看來,確實是你比較吃虧。”
一片長久的寂靜。燈紅酒綠的酒吧一條街里本來放著震死人不償命的音樂,隔著半個湖灌進所有行人的耳朵。可就在這幾分鐘裡,循著一個神奇的節奏,所有酒吧的DJ同時換歌,空氣中一下子撕裂出一個聲音的真空,來往的行人忽然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腳步,整個湖畔區域突然有股今夕何夕的蒼茫感。
“我……”
佟彤想把剛才那些荒誕的對話做個總結陳詞,剛出一個字,忽然被他轉了半個身,重新靠在石磚圍欄上,被他環在雙臂里。
“算啦。”
他抬手,摩挲她的臉蛋。他手上的溫度不冷不熱,恰和她臉蛋的熱度一致,讓她一時間有些錯覺,覺得那隻手像是自己身體的某種延伸,捨不得讓它離開。
“算啦,”手指輕輕捏捏她臉蛋,肆意滿懷地一笑,“現在大概已經忘不掉了。”
連她都知道自己“是成年人了”,知道怎麼對自己負責——他這個超然天下、任性妄為的坯子,又何時變得束手束腳,甘於向這不仁的天地低頭呢?
他手臂一緊,攥著她的手離開了湖畔。水波聲漸退漸遠,無數歡聲笑語撲面迎來。
路邊酒吧里熱熱鬧鬧地放著花兒樂隊的小調:“這人生苦短累,今朝有酒今朝醉……為了不哭大聲笑,為了不煩大聲呸……”
佟彤腦子裡天旋地轉的,小跑著跟上他腳步,還恬不知恥地抗議:“不是你剛剛說的,就是個臨時的遊戲而已,哪有那麼嚴肅啊……我告訴你,現在大家談戀愛都講究享受當下,不講究什麼天長地久……說不定你下禮拜就膩了,把我給甩了……”